对于苏咏霖宏大的理想,田珪子想到了苏咏霖挂在宫殿里的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对于那幅地图,田珪子一直都觉得很惊奇。
他是最早跟随苏咏霖的亲信之一,是苏咏霖那位早逝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跟随苏咏霖的最早班底之一,所以关于世界的概念,他是最早知道的一批人当中的一个。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一群私盐贩子,苏咏霖就在给他们上的培训课中阐述了世界的概念。
苏咏霖还手绘粗浅的世界地图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
世界之大,不知其几十万里也。
世界上有多少族群多少国家多少文明多少脍炙人口的故事之类的,这些都非常吸引人。
当时他们就觉得很惊奇,一方面惊讶于世界如此广大,一方面也惊讶于苏咏霖为什么会知道。
苏咏霖给出的解释是他很小的时候,还没有他们加入的时候,他从一位已经过世的他爷爷的老部下口中知道的,据说那位老部下去过遥远的欧罗巴之地。
田珪子当时和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人都在私底下商议过这件事情,觉得苏咏霖没理由骗他们,而且这幅地图和一些消息未免太过于详实,不像是现编的。
但是那位老部下所说的这些苏咏霖居然全都相信了而且还记得那么清晰,这……
后来他们忙着搞大革命,忙着生存,各有各的难题,也就渐渐忽视了这方面的事情,直到立国之后,这件事情才重新被苏咏霖提起,几個老伙计也重新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的意义。
世界真的有那么大,而且有那么多神奇的存在和那么多其他国家文明的存在吗?
可是这些事情知道也就算了,地图这种东西也是那么容易能画出来的吗?
据说苏咏霖挂在书房里的世界地图是他找专门绘制地图的好手协助,他自己口述,然后画师作画,虽然大部分都只是大陆块的轮廓,但还是有某些地方甚至对山川河流都做了一部分标记。
老部下们对这件事情有一个共识。
要么苏咏霖爷爷的那位老部下是个神奇的牛逼人物,曾经周游世界,并且记录下来当地地形,然后谁都没告诉,连家人都没告诉,私下里却传授给了苏咏霖。
要么苏咏霖真的有一些大家意想不到的神奇本领,能够知晓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综合他起事之前和起事以来的一系列决策、行动,他们普遍倾向于后面一种看法。
虽然苏咏霖常常强调他是人,不是神,他也在洪武政论中明确强调世上没有怪力乱神,只有伟大的人,他更要求大家相信一切都是自然之理,自然是无限庞大的存在,人类存在于自然之中,遵循自然法规而存在。
没有谁可以超脱自然法则。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有达成的巨大成就实在难以让人认定他是一个人。
大家都愿意退一步。
他说他不是神,那么他可能真的不是神。
可他没说自己不是神的什么部下啊学生啊或者是儿子什么的。
他或者是领受神谕前来拯救人世间的什么传道使者之类伟大的存在,但是他唯独不可能是一个正常的人。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做到他这个地步呢?
推翻金国,创建明国,引领革命,解放民众,强调人权,一手主导火器这种强大存在的创造,现在又要开辟伟大航线为大明寻找足够的黄金白银。
只能说苏咏霖越是如此,就越来越难以让人相信他是个普通人,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他不是个普通人。
如果船队真的可以找到数量庞大的金银铜,那么就更加印证了他们心底的小小猜测——苏咏霖是某个神秘而又仁慈的存在,是来带领他们渡过难关脱离苦海的。
如果证实了,他们的疑惑也就解除了,那么未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他走,毫不疑惑,反正只要跟着他走,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大家一定可以在他的带领下走向最终的理想世界。
哪怕他说自己不当皇帝了,也无所谓,因为他当不当皇帝,都不妨碍他想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他们相信大明皇帝,跟随大明皇帝,是因为大明皇帝是苏咏霖,而不是因为苏咏霖是大明皇帝。
就算他不再是大明皇帝,也无所谓,真的,完全无所谓。
至少在田珪子这里是真的无所谓。
苏咏霖显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影响了跟随他的每一个人的内心,他只是遵照自己的目标和本心,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田珪子已经趋向于相信苏咏霖是无所不能的仁慈存在,并且是严重趋向,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摇摆了。
他在等待结果。
“您在中都发表的演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倒不是说反对,只是感觉真要实现世界革命,那范围得多大?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到?”
“不知道,或需要一百年两百年,或许要一千年两千年。”
苏咏霖大笑道:“我们反正是看不到了,但是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这个理想,我要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那么远的地方,要过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比如欧罗巴之地,要从咱们这儿派兵过去,怎么也需要一年半载吧?还是说有什么近道吗?”
苏咏霖摇头。
“所以我说啊,人不一定要都过去,思想却一定要过去,当年咱们能够让赵玉成带着一百零八个人去江南西路,然后换回了一个江西行省,这不就是成功案例吗?”
田珪子低头沉吟片刻。
“可是那边的人听不懂咱们说的话,也未必会相信咱们,江南西路好歹与咱们同文同种,真要换了别的地方,彼此之间的互相信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吧?”
苏咏霖还是摇头。
“所以我才没有现在就开始发起行动,而是从现在开始在泉州、广州之地广泛培养会说各国语言、精通各国文字的通译,让他们懂得当地的语言文字,了解当地的乡土文化,然后再制定针对性的政策。
我相信,无论语言文字如何不同,无论乡土文化如何不同,压迫和被压迫都是永恒的主题,不论方式如何,上等人和牛马都是泾渭分明的,只要有这个基础,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就没有我们拉不起来的队伍!”
田珪子无话可说了。
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把他的所有疑惑都考虑到了,所有的前提都已经安排下去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可以感到担忧的呢?
他只剩下支持这唯一的一个选项。
甚至于他感觉从此以后自己的选项可能也只剩下一个了。
“幸亏您是皇帝,是主席,否则一定会被别人当做疯子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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