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淮越刚领了证就回了部队这一行为,严真其实是颇有些庆幸的。虽然结了婚,但严真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他的离开,倒是给了她些许时间。
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她庆幸得过早了。他人是走了,可他的家还在这边。这一大家子人也叫她应付不暇。中午下班的时候就接到冯湛的电话,说是二老让他接严真回顾园吃饭。
严真下意识地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样不太好,便答应了下来。
李琬这次专门等在顾园外头,严真有些受宠若惊:“伯母您不用接我。”
李琬嗔怪地看她一眼:“还叫伯母呢,改口啦。”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严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良久,才低低喊出一声妈来。这个词暌违太久,她叫着既生疏又别扭,可是李琬听了就是高兴,她日盼夜盼就等着听这声喊呢。
“这淮越和淮宁都走了,一下子走了两口我这心里也空落落的。正巧和和还没走,我就说把你叫过来,一起吃午饭,这样热闹些。”
严真浅笑了下:“珈铭回来了吗?”几天没见小家伙,她还真有点想念。
“回来了。”李琬抚掌一笑,就冲着撅着屁股在客厅玩儿赛车的小朋友招呼了一声,“珈铭,快过来,看谁来了。”
小朋友闻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小赛车转过身来,看到严真时明显有些意外。他跑过来,看着她:“严老师?”软糯软糯的声音,听得她微微一笑,俯下身,替他擦了擦汗。
一幅和乐融融的场景让李琬笑眯了眼,她摸摸珈铭的头,说:“以后可不许喊严老师了。”
小家伙长大嘴巴:“那喊什么呀?”
“喊妈妈。”
“妈妈?”顾珈铭小朋友低头嘀咕,“为什么要喊妈妈?”
“老师嫁给了你爸爸,你不喊妈妈喊什么?”
小祸害睁大眼睛:“首长有老婆啦?”
看他表情不像高兴,李琬顿时就有些纳闷了:“怎么了,不高兴啊?”
果然,小祸害脸一拉,怒目看了面前两位大人一眼,出其不意地抱着他的赛车转身跑了。
徒留严真和李琬愣在当场,还缓不过劲来,这是怎么了?
小朋友往二楼跑去了,严真和李琬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二楼房间的门紧紧地闭合着,挂在门上的钥匙也被小朋友带了进去以防万一。严真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珈铭?”
她轻喊一声,听见从里面传来桌椅板凳拉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从门缝那里传来顾珈铭小朋友瓮声瓮气的声音:“干吗?”
“把门开开,老师有话对你说。”
“不开!”小朋友哼哼两声,撂下两字。
“为什么?”
“不开,不开就是不开!”小家伙大声喊,还用脚踢了踢门。
李琬示意严真靠后站,她来敲门:“珈铭啊,是奶奶,快把门打开。楼下张嫂做了糖心鸡蛋和奶油酥呢,你不是最爱吃吗,再不出来奶奶就给你爷爷吃了。”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小家伙此刻内心估计正在纠结。李琬对着严真笑了笑:“对付珈铭,你就得拿吃的哄。”
严真微扯嘴角,淡淡地一笑。果然,不一会儿,里面的小朋友发话了:“要我出去可以,我要打电话给顾淮越。”
嘿,这孩子。李琬一皱眉:“你爸现在忙着训练呢,哪有空接你电话管你这点小事。”
“不管不管!”小祸害对着门猛拍,“我要给他打电话,我不要严老师做他老婆、当我妈妈!”
严真只觉得手脚发凉,而李琬确实彻底冷了脸。珈铭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他妈妈林珂早逝,而他爸又不经常在身边,李琬是把他疼进了骨子里,不舍得难为他。而小家伙虽然调皮,却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耍赖不听话。
“快点出来!”
“不出!”小朋友拍门道,“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娶老婆了!不行!”
李琬承认,这婚结得是有些仓促,可这不是顾淮越的时间太紧了嘛。不过这理由要讲给小朋友他肯定听不懂。李琬索性直接说道:“你爸爸老婆还得由你挑啊,赶紧出来。不然一会儿喊你冯湛叔叔撬开门,就等着吃你爷爷板子吧。”
严真顿时眼皮一跳:“妈——”
“吃的行不通的时候,就得吓吓他。”李琬转身拍拍她的手,笑了笑,说,“这就是老爷子说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
严真苦笑,现在李琬倒有心思来教她怎么教育珈铭了,可里面的小家伙哪吃这套,被这么一吓,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震天动地。
“你们都是坏人!讨厌!我要爸爸!呜呜,呜呜……”小家伙哭得中气十足,“爸爸!爸爸,爸爸!”
这一哭不仅把门外这两个人镇住了,在楼下刚把双胞胎宝宝哄睡的梁和也被引上了楼,看见阴着脸的婆婆和一旁脸色微白的严真就明白过来了。梁和向婆婆点了点头,试探着敲了敲门。
“珈铭,听小婶话,把门开开。”
小家伙连忙扑到门边,拍打着门:“呜呜,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珈铭乖,爸爸回部队了。你看,你爸爸怕你寂寞,特意要你严老师来陪你玩儿,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顾珈铭哇哇哭道,“我讨厌她当爸爸的老婆,我讨厌她跟我抢爸爸!不准抢我爸爸!”
梁和讪讪地退了回来,严真回过神,拦住准备下楼找冯湛来撬门的李琬:“妈,算了。我来跟他说几句。”
她沿着门蹲下,门那边是哭得伤心脸都成了大花猫的顾珈铭小朋友。她敲了敲门,对他说道:“珈铭,在听吗?”
“呜呜——”
“老师跟你说几句好吗?”
“你不是我老师!我老师已经换人了,呜呜——”小家伙继续哭。
“是啊,我都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严真自嘲地笑笑,又对着门那边的小朋友说,“那,我先回家,你出来吃饭,好吗?”
“呜呜……”哭声减小,似有所动。
严真起身看着李琬:“妈,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琬充满歉意地看着她:“那你就先回去,珈铭小,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她是个大人,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更何况,更何况的是,小孩子学不会虚与委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珈铭,现在是真不喜欢她了。
由于小朋友的抵制态度,过后几天严真刻意地不再去顾家。虽然冯湛来接过几次,但是她都拒绝了。每次冯湛都是苦着一张脸来,又苦着一张脸回去。严真也是有些内疚,她对冯湛说:“过段时间吧,等小家伙气消了我再去。”
冯湛低声嘟囔:“那您就等着吧,这小东西记仇厉害着呢。”
严真也只是苦笑。
“嫂子要不给参谋长打个电话,别人哄不动,参谋长准行。”
严真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
冯湛不解,她轻笑着解释:“这是我们两个的私事,就不劳烦他了。”
冯湛乐了,也是,省得首长日理万机还得操心自家后院。
临近下班,C市又突如其来一场大雨。严真从一堆书中抬首,看着窗外哗哗落下的雨幕轻皱了眉头,已是深秋,这样忽然的一场雨还真是让人烦躁。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雨小,就索性披了风衣外套往家赶。回到家里当然已是全湿,冻得连开门的钥匙都握不住,还是奶奶听到了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开的门。
一看清她的模样,自然是要训的:“怎么冒雨回来了,下这么大雨就该打个车。”
严真笑笑,蹭进屋来。一抬眸,看到桌上的电话正通着。
“谁打电话呢?”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是小顾。”奶奶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换好衣服快去接!”
严真顿时有些茫然,他走了有多久了,五天?十天?半个月了。半个月来,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严真拿起话筒,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C市在下雨?”他问。
“嗯,下得很大。”她被冻得有些感冒了,声音也闷闷的,“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顾淮越微沉吟,说,“后天开驻西北举行军事演习,在那儿几天可能都接不到电话。”
演习基地通信限制很严格,个人通信器材在基地内部几乎无法使用,接入的电话全部是军线。
严真嗯了一声:“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吧。”
说完之后是一阵沉默,打破这令她窒息的沉默的是奶奶的一声惊呼,“小真,你只穿一件秋裤就跑来接电话了?也不加一条裤子。”
声音之大,顾淮越当然也听到了:“快去吧,别冻着。”
“好的。”严真匆忙地挂掉电话,向卧室走去,整颗心脏怦怦地跳得极快,几乎要跳出来了。
托冒雨和挨冻的“福”,严真第二天起床时发现自己感冒加重了。强撑着去了学校,一上午都晕晕乎乎的,撑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食堂里,她一边用筷子挑着鱼香肉丝里可怜的肉丝,一边听王颖大谈特谈最近失败的相亲。严真想,如果此刻她告诉王颖她最近刚把自己嫁出去,王颖一定会扑上来掐死自己,原因很简单,她又少了一个剩女盟友。于是严真只是笑笑听着不插话,免得消化不良。
“唉,对了。”王颖凑上来,有些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沈老师今天中午为什么不来吃饭吗?”
“不知道。”严真没精打采地搭着话,“怎么了?”
王颖嘿嘿一笑:“告诉你吧,沈老师遇到了入教以来最大的铁板。猜猜是啥?”
严真瞥她一眼,王颖立马自觉地说:“学生打架,哈哈哈,你说乐不乐?”
学生打架,这是每个学校都免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在他们这所学校。老师处理这些问题也都有一手了,知道该怎么训又该怎么哄,但沈孟娇刚来,自然是有些不适应。
严真微哂:“你就为这个乐成这样,有点出息没?”
王颖也不恼,直说:“你要知道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谁?”严真问道,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们班那对标准的捣蛋鬼,顾珈铭和林梓。”
果然。严真抚额。
从食堂回来,严真就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去不去看看小朋友呢?严真心里纠结着。
对桌的小刘看她的样子,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严真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向外望去。午后的阳光极好,可是她的心情却莫名地有些烦躁。想了想,她立刻转身来到小刘面前,几乎把她吓了一跳。
“小刘,我有事先去一趟教学楼,要是有人问你就帮我解释一下。”
小刘点了点头,严真飞快离去。
下午课已经开始上了,走廊里空无一人,严真站在这久违的教学楼,也没顾得上感慨,直接就向之前的办公室走去。严真还记得课程表,知道这个时候李老师有课要上,那么办公室应该只有沈孟娇一个人。结果如她所料。她推门而入,正对上沈孟娇一双带着焦急又无奈的美眸。
沈孟娇有些惊讶:“严老师,有事吗?”
严真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说,可手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她便只好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事,我……”她眼眸转着,一不小心,就瞥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人。
那个小人戴着一顶歪歪的帽子,脸上有些微挂彩,此刻正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严真灵机一动,问沈孟娇:“沈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沈孟娇立马苦了一张脸:“学生打架,我这正开导着呢。谁知道这个小家伙这么犟。”
被点名的小家伙即刻抬头,看见严真时,原本圆溜溜的双眼立刻睁大,末了,又赌气地把小脑袋扭到一边。
严真失笑,她看向沈孟娇:“沈老师打算怎么处理?”
沈孟娇拢了拢头发:“我打算联系他的家长,让他家长来学校一趟。”
说完这句话,那边耳尖的小朋友立马嚷了一句:“我爸爸回部队了!”
沈孟娇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尴尬的神色。
严真见状,说:“如果沈老师愿意的话,就让我来吧。”
沈孟娇不解地皱起眉头:“严老师你?”
迎着小家伙赌气的格外圆溜溜的眼睛,严真轻轻一笑,说:“我也算他的家长。”
沈孟娇很明显地抽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他的家长?”
严真淡淡一笑,看向瘪瘪嘴低着头的顾珈铭小同学:“沈老师可能不知道,珈铭的父亲当兵在外,联系他不方便,如果以后珈铭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来找我吧。”她说得毫无破绽,可是听在沈孟娇耳朵里却是语焉不详,语气透着暧昧。
严真停在小朋友面前,向他伸了伸手。顾珈铭小朋友抬头瞥一眼,又瞥一眼,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小指。
她带着他向外走去,沈孟娇忽然开口喊住了她:“严真!”
严真微微侧头,看着她徐徐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了,之前珈铭这个班,是我在带。”
沈孟娇顿时语塞。
严真拉着小珈铭的手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一个拐弯处,沈孟娇看不到的地方,小朋友才拽了拽她的小指,示意她停下。严真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这个几天没见的小朋友,末了一声轻笑。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不想在教师办公室待,就势就让她拉着出来了,现在没人了,就要倒戈相向了。
她俯下身,替他正了正帽子,又替他理了理衣服:“为什么打架?”她假装严肃地问,可是眼中的柔和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骗不了人。别管这小家伙多闹腾,她就是对他生不起气来。
顾同学撅撅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
“那怎么又是林梓呢?他跟你有仇啊?”
说起这个顾珈铭同学就来气了,鼻子哼一声,要是有胡子估计就要翘起来了:“谁让他弄坏我的枪。那是我爸爸买给我的!”
“枪,什么枪?你怎么带玩具到学校来啦?”
顾珈铭把背在身上的小书包拿了下来,拉开拉链,呼呼啦啦一下子倒出来许多东西。书没有一本,小玩意儿倒是不少,严真看的头都要大了。
一个一个捡起来看看,有玩具贝雷帽,各种各样的小手枪,还有一个小指南针,看样子应该也是儿童玩具。她几乎要叹为观止了,拿起一本小册子,问:“这是什么?”
小祸害觑了两眼,骄傲地一抬小脑袋:“这是地图,我军作战专用!”
严真仔细翻了几页,上上下下翻过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索性丢在一边,又拿起一个帽子道:“你拿这么多帽子干什么?”
“必要时保护要用。”说完眼睛亮亮的,“万一遇到敌人呢?”
严真觉得纳闷:“你带这么多东西要干吗?”
小祸害一本正经地答:“我要离家出走!”
严真顿时无语,她摸摸他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她才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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