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林觉带着白冰和高慕青在那小跟班阿生的领路之下来到东城外的海边码头查看情形。果然,海冰已经覆盖了大片的海面,距离海岸越近,海冰越是结的厚。据那少年阿生说,这里的海冰从十一月起开始便有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厚。海冰初起时,船只还可以冲破一片片的浮冰,待到腊月新年时,海冰最厚处将要达到半尺,那便无可撼动了。倘若再下几场雪,雪和冰都凝固在一起,更是白茫茫一片就像陆地一般。这时候渔民们捕鱼的唯一办法便是在冰上凿洞垂钓,除此别无他法。
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海冰层叠一直绵延往大海深处的情形,林觉甚是忧虑。饶是他智谋超群,却也想不出能解决此刻情形的办法。
阿生说,此刻若是想要乘船出海,必须要将船只在冰上拖到几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才有海面。但这么做极其危险,越是远离码头,海冰越是脆弱,很容易落水。海水冰冷,落水必死无疑。另一个危险是,冬季海上风浪极大,经常有暴风雪肆虐,这时候就算是最有经验的渔民也不会去冒险,谁要是敢出海,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听了这些话,林觉更是心情不好。林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成便原路返回,赶回伏牛山落雁谷得了。待明年春天再来探查一番。但是林觉还没做过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情,一想到白跑一趟,心中便烦恼的很。回来后,也不在收购现场凑热闹了,回房倒头呼呼大睡,索性不去多想了。
次日上午,田县令没有露面,也没有派人来告知自己任何消息。林觉心中颇为失望。到了中午,田县令还是没来。林觉怀疑这姓田的是没办好事,生恐自己停止收购,所以拖延时间。待自己将渤海县的干货收完了,再来告知自己他无能为力。这些干货便都砸在自己手里了,自己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林觉显然是误解了,午后未时,林觉正坐在房中发呆的时候,孙大勇进来禀报说,田县令派人来告知自己去城东码头接船。说他帮自己弄了两艘铁皮大船来了。
林觉惊讶不已,忙披上裘氅带着众人赶往东城码头。但见远处海面上,两艘黑乎乎的大船正乘风破浪往码头而来。还只有数寸厚的海冰被船头碾压切碎,远远的便听到喀拉拉的碎裂声。
两艘大船靠近时,更能看到船头有人操纵重锤在船头两侧的冰面上锤击。原理便是将重物以机轴拉起,然后松脱坠下。轰隆一声便可将一大片海冰打破。而铁皮船便可轻松碾压过那些冰碴冰块,照常航行了。这其实便是两艘破冰船。此刻可用这种办法,冰层若是再厚些,怕是便不成了。
一个时辰后,两艘船开出一条里许长的通道抵达码头边,跳板搭上,田县令喜滋滋的从跳板上下来。林觉哈哈大笑着迎上去,大声道:“县令大人还真是说到做到了,居然真的借到了船来。真是让人惊讶。”
田归林哈哈笑道:“幸不辱命。还好知府胡大人跟我私交不错,帮我去一道说了这件事。这才弄了这两艘船。实不相瞒,这两艘船是旧船,是靖海军淘汰不用的铁皮破冰船。靖海军换了新船,这两艘船丢在滨州码头里停靠着。本已经不能开动了,是我连夜请了工匠修补了桅杆,加固了船舱,重新安装了破冰锤,这才开回来了。”
林觉点头赞道:“辛苦辛苦,有劳有劳。原来如此。”
田归林道:“虽然船旧了些,但只要不出远海,倒也无妨。你不过是运送这些干货罢了,倒也不用去远海。而且这是废弃的兵船,倒也符合你的要求,兵将并不会随船而来,只当是废弃之物。不过租借的价格不菲,船上那些我从滨州帮你物色的几十名船工也得给银子。我想方东家应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我都替你谈妥价钱了。”
林觉哈哈大笑道:“县令大人如此上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两艘船要多少钱的租金?”
“一天五十两,上面的船工工钱一天五百文。以今日算起,直到船只送回,人员归来为止。贵是贵了点,我知道。但是没法子,靖海军指挥使已经很给面子了,实在不好意思还价。”田归林道。
“不贵不贵,哈哈哈,太好了。这下我可放心了。”林觉舒心大笑,发自内心的高兴。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这件事居然就这么搞定了。船虽破了点,但显然是能用的,林觉也不会要求太高。价格其实跟林觉心里想的价格相比低了太多。这两艘大船一天只需五十两银子的租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便宜的很了。
这个结果让林觉很是高兴,他恨不得立刻便乘船离开前往蛇岛,但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惹来怀疑。当下吩咐今日连夜收货,明日一早便将干货搬运上船离开。原本渤海县的海货收了两天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又有了时间的限制,百姓们更是抓紧时间卖货,当日二更时分,基本上收的干干净净。
当晚货物便开始装船,百姓们自发的来帮忙,你抬我扛,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所有货物打包装船。两艘铁皮大船装的满满当当的。
次日一早,林觉等人早早起床,一行人打点妥当结账离开。出了客栈大门时,门口黑压压竟然全是当地百姓。林觉诧异相问,才知道他们居然是来送行的。林觉心中甚是感动,百姓们的感情是朴素的,他们将林觉一行此来的行为视为恩典,对林觉等人极为感激,故而在方东家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主动前来送行。
事实上林觉也确实施了恩惠给他们,而且比他们想象的更大。这些干货海货,林觉其实一点用也没有。这些东西不可能运回落雁谷。这些臭烘烘的海货,很多人都是不爱吃的,根本连碰都不碰。更别说要走这么远的路运到落雁谷了。林觉甚至已经想好了,这些东西还不如半路上找个地方给送了。若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林觉都想将这些东西全部留下来,一包也不带走。但那样做,自己这个商人的身份便露陷了,必会引起怀疑。
在众百姓的簇拥下,林觉一行顶着清晨凛冽的海风到了码头。登船之后,尚未起锚。田知县带着十几名衙役随从赶到了码头,连声高叫要上船。
林觉命人搭了跳板,田归林用披风裹着一壶酒上了船头,大声笑道:“方东家,本官来给你践行。本官说了要请你喝杯水酒的。”
林觉哑然失笑,拱手道:“田县令真是个讲情义之人,好好好,这酒我喝。”
田归林笑道:“你我萍水相逢,但我却对你有一见如故之感。虽然说来日方长,但是人生之事,谁能预料?或许今日一别,今后便无法再相见。本官不是说你不守信用,而是说世事无常,没人敢预料以后的事情。所以,这杯酒我若不跟你喝了,以后怕是便喝不了啦。”
林觉点头叹息道:“说的也是,世事变幻无常,世道也不安宁。确实不能预料。”
田归林就在甲板上斟满两杯酒,端起一杯举起道:“来,干了这一杯,祝愿方东家一路平安,顺利抵达。”
“多谢。”林觉举杯一饮而尽。
田归林斟满第二杯酒,对林觉道:“第二杯酒,我祝愿方东家好人好报,得享福报,财源滚滚。来年再来我渤海县时,最好能在我渤海县设个铺子,到时候来往方便,做生意也方便了。”
林觉呵呵笑道:“田县令还是念念不忘为了你渤海县百姓谋得福利啊。可真是个好官。”
田归林道:“那是自然,本官肩负本县四万百姓的生计之责,自然要为此尽心尽力。本县可不像我大周一些官员,只顾自己,不顾百姓死活。我大周之所以绵延百世至今,还不是因为百姓拥戴朝廷之故。我不希望出现百姓仇恨官府,甚至因为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的情形,那便是我等这些大周读书为官人的失职和耻辱。”
“说得好,干了!”林觉大赞着,举杯和田归林喝光第二杯酒。
田归林又斟满两杯酒,举起一杯对林觉道:“这第三杯酒……”
林觉笑道:“这第三杯,我看咱们得想个好彩头。我看田县令也是忧国忧民之人,在下虽只是一名商贾,但也一样希望大周兴盛,百姓安定。我看,这第三杯酒,我们便祝愿大周国运昌盛,国泰民安如何?”
田归林激动的点头道:“好,好,这个口彩好,便是这样。我辈无论是官还是民,但我大周子民,都该努力,让我大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至理。来,干了。”
两人一碰杯。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之后二人依依惜别,这才拱手作别。田归林带着人下了船,林觉命人收起跳板,起锚升帆,大船缓缓离开码头,沿着昨日开辟的冰道缓缓驶离。
直到大船已经离岸很远,岸上田归林和一干百姓依旧在码头上挥手作别。大船渐去渐远,终于成了两个小黑点时,众人才慢慢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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