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请说。”韩刚停步回头道。
林觉沉吟道:“此次兵败……你回去后恐怕要受军法处置。况且你们为我所救,杨俊知道了此事恐怕要迁怒于你。我其实想劝你不要回去的,但你恐怕不会听我的。那么,我只能劝你不要提及我们出手相救之事,否则……恐怕会对你不好。”
韩刚一愣,旋即笑道:“杨元帅不至于如此吧,再说即便受罚,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是败军之将,理当受到惩处。但林大人的忠告,韩某明白了。”
林觉点点头,不再多言。韩刚转身召集众伤兵商议了几句,那马长青自告奋勇留下来带着数十名行动方便的兵士照顾两百多名伤者。韩刚则领着六十余名能够行动的伤势较轻的士兵告辞离开。那也是防止在路途上遭遇辽人的话,也有一战之力。
林觉等人并未立刻转移位置,虽然韩刚回到大周军中之后一定会告知林觉等人所在的方位的,这会带来极大的危险。但林觉还是决定在此停留歇息。林觉认为杨俊应该不敢再贸然行事,今日的失败应该已经给了杨俊极大的教训了。杨俊这种人还是懂的吸取教训的。所以停留一晚应该并无大碍。
再者,眼前这数百伤兵在此,林觉也不能甩手离开。林觉并不想虎头蛇尾,既然救了这帮人,一走了之将他们置于辽人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境地终究不妥。这也算自己的仁至义尽了。有自己的人在旁,起码可提前侦察敌情,及时应对。
夜色渐深,初夏的天气夜晚倒也凉爽的很,只是林间蚊虫颇多,颇为扰人。又不敢生火驱蚊,于是林间空地一片噼里啪啦的打蚊子的声音和喃喃的咒骂上。
落雁军亲卫分为两队,一队歇息,一队警戒,上下半夜相互轮替,这已经是一种制度了。数十名士兵分散在林间四周以及左近的高丘上警戒,林间众人也可放心的歇息。
林觉等人虽嘴巴上说补给不足,但却也不忍见那一群伤兵在那里挨饿受蚊虫叮咬,于是林觉命白冰带人送了些干粮清水给他们,还给了一些山寨自制的薄荷水让他们涂抹驱蚊。那些伤兵自然是感恩戴德,吃了些干粮,免去了蚊虫的侵袭,疲倦的众人很快便鼾声如雷倒头睡去。
一弯新月早已挂在天空,洒下朦胧之光。林觉并无睡意,于是和白冰高慕青两女来到林地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低声说话。话题倒不是关于眼前之事,而是关于遥远的伏牛山的家中的事情。谈及小郡主等人,谈及一双儿女,谈及家人团聚的事情,竟让林觉也在两女的絮絮叨叨中萌生了思家之感。
聊了一会,夫妻三人正欲回林地旁简易的窝棚歇息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出声低喝。
“那是谁,鬼鬼祟祟的作甚?禀报身份。”那是林觉身边保护的一名亲卫的声音。
“兄弟莫要误会,在下马长青,见林大人还没睡,想来跟林大人攀谈几句。”那人忙低声道。
林觉听的仔细,眼前浮现出之前跟在韩刚身边的一名面色黝黑的年轻将领的面孔来。不久前自己跟韩刚讲道理的时候,韩刚身边的其他人都曾激愤拔刀而起,但这个年轻军官却似乎没有那么做,而是坐在一旁思索。这给林觉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我家大人要歇息了,这么晚了,还见什么见?速速离开。”林觉身边负责护卫的士兵极为负责,因为孙大勇下了严令,所有人必须确保林大人的安全,一旦被孙大勇发现有不负责任的行为,孙大勇会让这些亲卫苦头吃尽。
马长青闻言面露失望之色,点头道:“既如此,便不叨扰了。”说罢转身离开。
林觉咳嗽一声叫道:“请马将军过来说话便是。”
亲卫领着马长青来到大石头旁。马长青显然极懂规矩,全身上下兵器弓箭全部卸掉,两手空空,以示并无威胁之意。来到林觉三人身前,马长青恭敬拱手行礼。
“马长青见过林大人和两位夫人。”
林觉微笑还礼,高慕青和白冰在旁也拱手还了礼。
“马将军,你的兄弟们伤势都还稳定吧。若需要帮忙的,但请告知,我们一定去帮忙。”林觉微笑道。
马长青点头道:“多谢林大人,兄弟们都很好,都睡的很香。他们今天是真的累了。能睡得这么香,完全是林大人救了我们,算是我们的造化。大恩大德,不敢言谢,但却铭记于心。”
林觉摆手道:“些许小事何必翻来覆去的说?我跟你家韩将军也说了,救助大周同胞,此乃我等应有之义。”
马长青点头道:“林大人高义。在下钦佩之极。”
林觉微笑道:“马将军过誉了。”
马长青道:“请林大人莫要叫在下将军,在下马长青,只是一名队正而已。”
林觉有些诧异,那韩刚对这马长青似乎甚是器重,林觉不止一次看道韩刚和马长青窃窃私语的样子,还以为马长青是韩刚身边的心腹将领,却没想到是只是一名队正。大周军中的队正其实只是个率领五十名兵士的最低级的将领罢了。韩刚怎么会跟一名队正如此亲密,而他身边还有十几名将领跟随着,这倒是怪事。不过这种事倒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无论是将领还是兵士,都是战场上杀敌的好汉。在我眼中,将士地位一律平等,倒也没有高下之分。”林觉客套道。
马长青点头道:“在下确实听说,伏牛山落雁军中确实是官兵平等,没想到是真的。林大人治军还真是有些不同。”
林觉笑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事?这可奇了。”
马长青点头正色道:“在下不仅听说过这些,在下还听说过林大人的一些事呢。我知道林大人师从当世大儒方敦孺方先生,还知道林大人是两浙路的解元公,还知道林大人是我大周庆丰五年春闱科的状元郎。林大人中状元
的诗文策论,在下也拜读过呢。”
林觉呵呵笑道:“那可真是没想到。马兄弟居然如此关注我么?莫非你我有什么渊源?”
马长青微笑道:“渊源倒是没有,不过当年我若参加春闱大考的话,和林大人倒有可能是同科同年学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渊源。”
林觉惊讶道:“马兄弟是说,你也是读书人出身?”
马长青点头道:“在下是庆丰四年河北东路解试第三十九名举子,也是有了次年春闱大考的资格的。只是在下没有去参见春闱大考,而是在庆丰四年冬天去保州投入安肃军中当了一名兵卒。所以,怕是也算不上是和林大人同年了,因为我根本没参加春闱大考。”
林觉更是惊讶不已,眼前这年轻人跟自己年纪相仿,岁数上倒是相符。谈吐举止也确实不像是一般兵士那般粗俗。倒是确像个读过书的人。不过,他说的经历有些离奇,这在大周这样的社会之中绝对是个另类,林觉无从证实,心中也自抱有一些怀疑的态度。
“哦?原来马兄弟真的是读书人,还是解试得中,有资格参加春闱大考的学子。既如此,马兄弟怎地不去参加春闱大考?那可是前途无量之事。在我大周,读书入仕可是人人梦寐以求之事,倒去投笔从戎?这倒教人奇怪。”林觉低声说道。这
马长青微笑道:“可不是么?我做出这个决定后,身边的朋友都骂我傻,都说我得了失心疯了。我的老师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愚不可及。连我们当地的县令官长都来劝我。可是我依然去当兵了。他们都认为我这样的选择是愚蠢的,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感谢他们的关心,但却不能听从他们的劝告。”
林觉愈发觉得有趣,问道:“但不知是何事让马兄弟如此坚定的从军,连大好前途都不顾呢?”
马长青轻轻叹了口气道:“林大人,在下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为我父母报仇。先父本是商贾,地处边镇,我大周又和辽人通商,故而先父便做起了皮草和药材的生意。从辽国买些皮货草药来我大周贩卖,再从大周买些布匹茶叶贩卖往辽国。虽是小本生意,但却也衣食无忧。然而,在下十二岁那年,生了变故。我爹爹在边镇罗家集榷场卖货的时候,一群辽人洗劫了榷场,强抢商贾的货物。我爹爹不肯被他们抢走货物,天杀的辽狗便……便砍杀了他……。惊闻如此噩耗,我娘带着我前往榷场寻找,之找到了我爹爹无头的尸首。这帮天杀的狗贼,他们连我爹爹的头颅都割去邀功了。可怜我爹爹一辈子为人忠厚,待人以善,最终却落得个无头而终的结果。……我娘自爹爹死后便郁郁不欢,我十五岁那年,娘也生病故去了。临死前,我娘对我说:‘儿啊,你要为你爹爹报仇,找回你爹爹的头颅。你爹爹的坟里至今埋着的还是没有头的尸骨呢。你爹爹没了头,他的魂怎么能找到家?怎么能瞑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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