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山话音落下,座上一片寂然。众将领没想到两位将军在大胜之后居然是提出了让他们离开的要求。这如同当头给众人浇了一瓢冷水,让众人胜利后的激情和喜悦开始冷却并且冷静下来。
诚然,这一场大战的胜利固然让人扬眉吐气,但是此战的后果绝对比这场战斗本身还要震惊世人。大军何去何从,这是个现实的问题。很多人心知肚明,朝廷既然已经和辽人媾和,这场战事发生之后,朝廷必然震怒不已。最终的结果大概率是要严惩参战兵马和将领,给辽人一个交代。
而辽人也一定不会愿意吃这个闷亏,他们一方面会调集兵马来攻打,一方面更是会向大周施压。总之,自己这些人在今日之后必将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朝廷应该不可能因为这次胜利便改变和辽人媾和的态度,这次胜利虽然辉煌且令人鼓舞,但却远远没到能够扭转朝廷想法,改变局面走向的程度。
这个时候,对于众参战将领而言,是最后的回头的机会。倘若他们此刻率本部兵马退回霸州的话,确实会保住性命。朝廷只会把账算在韩刚和马青山头上。自己这些人的举动叫做悬崖勒马,最多被朝廷给予惩戒,不会伤及性命。而如果此刻还不回头,依旧跟着马青山和韩刚他们混在一起,朝廷开始问责之时,这所有人在内都会被打包处理,谁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
很明显,马将军心里是明白这一切的,所以在此时此刻他提出了允许众人离开的想法,便是不肯再将众人拖入更深的浑水之中,最终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经此之战,众将领们的心理上已经起了变化。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众人近年来打的最痛快,最摧枯拉朽的一场仗了。大周和辽国之间边镇摩擦虽然不断,但因为有燕云之盟在,双方毕竟还是有所克制,大部分战事都只能称之为摩擦或者是小规模的战斗。有数十年的时间,边镇没有爆发千人以上的作战。但这些小摩擦小战斗绝大部分都是以大周的忍让,朝廷的申斥弹压而终结。这也是大周的传统。大周朝廷从来都是抱着‘小不同人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样的想法。辽人杀几个人,抢夺些财物那其实在朝廷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但久而久之,对于边镇将领们而言,这种小的积怨一直累积,成为堵在众人心中的块垒。
朝廷发动的北征作战行动,实际上在大周军中是获得了广泛的支持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该教训辽人一顿了。这也是为什么郭旭敢这么做的原因之一,因为郭旭在边镇领过军,他知道军中将士的情绪。然而,北征作战的失利反而堂大周将士们更加的闹心,几乎全军覆灭的结果让众将士无比羞愤,朝廷向辽国求和更是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多少军中将领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见人都矮
三分,因为他们没能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
在座的众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其中还有几名将领是北征军中的将领,更是深深体会到战败后的屈辱和无奈。
但今日之战,让他们心中的怨愤尽数宣泄了出来,那种复仇的感觉,心中的块垒被消融,压抑被宣泄的感觉无与伦比。那是一种扬眉吐气重见天日的感觉,重拾信心,重新有了为军人的自豪的感觉。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这种感觉让他们开心愉悦同时也是弥足珍贵的。如果此刻离开,固然可以保全性命,可以和马青山韩刚等人划清界限,但就这么走了,便像是被掏空了精神和灵魂一般。这个决定又怎能轻易作出。
面对众人的沉默,马青山沉声道:“诸位,你们无需纠结,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我和韩将军只希望你们日后能为我和韩将军说句公道话。不在朝堂之上,只在你们身边人之间,你们要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孬种。告诉他们,我们大周兵马都不是孬种。我们可以打的辽人落花流水。你们一定要给我们正名,决不能容许别人讥笑我们大周的将士无力抗敌,决不能容许他们抹黑我们,嘲笑我们。我们可以死,但不接受任何抹黑和嘲笑,不接受和敌人的卑躬屈膝的妥协。这也是我和韩将军的初衷。”
“末将想问两位将军,我们都离开后,两位将军还有剩下的兄弟们何去何从?死守涿州么?这怕是守不住的。”一名将领沉声问道。
“秦副将,我和韩将军商议过了,我们是不会死守涿州的,我们也不会逃往藏匿。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我和韩将军不但不会躲,也不会逃,我们将率剩余的兵马继续北上,我们要去攻析津府。我大周的尊严便是在析津府城下丢失的,我和韩将军要去拿回来。”马青山沉声喝道。
“什么?你们居然要继续北上,进攻析津府么?这……这简直不可思议。”众将领惊愕失声,一片喧哗。
韩刚发出响亮的大笑声道:“是啊,是不是觉得我和马将军两个都疯了?你们可以认为我们是疯子,我们本就是疯子,否则我们怎么会违背朝廷之命攻下了这里?我们两个就是疯子。哈哈,今后你们可以叫我韩疯子,可以叫马将军马疯子,一对疯子,哈哈哈。”
众将无心调笑,那秦副将正色道:“我们若是离开,两位将军手下恐怕只剩万余兵马。以这么少的兵力去攻析津府,何异于……自杀。”
马青山点头道:“没错,跟自杀也没什么两样,不过那又如何?我们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就是要去杀辽狗,这本就是我们的目的。就算我们死在析津府城下又如何?杨元帅死了,何传宗他们死了,上百将领战死了,千千万万的兄弟们战死了。我们活了下来,但我们有什么脸面去活
?我和韩将军就是去送死的,要和死去的那些将士们兄弟们死在一起。但是,死之前,我们也得让辽人知道,我大周是有脊梁的,并非所有人都对他们卑躬屈膝,一样有视死如归宁死不屈之人。不能教辽人看轻了我们。死之前我们也得宰杀辽狗,叫他们也不得安生。”
那秦副将怔怔的看着马青山片刻,沉声道:“两位将军能有如此血性,我秦万里难道便是孬种么?我不会离开。我要和两位将军一起攻析津府。两位大人说的对,我们大周在析津府下失去的尊严,我们要拿回来。就算是死了,也得拿回来。也许我们死在析津府城下,能让朝廷明白一件事,便是我大周不该同辽人媾和,不该向他们奴颜婢膝,我大周天朝上国,岂容宵小之国侮辱。我不走了,打死也不走。”
韩刚和马青山正要说话,座上众将领纷纷起身来叫道:“对,我们也不走。我们也不是孬种。干他娘的便是。这个时候我们离去,那还是人么?两位将军,我们谁也不走,要死便死在一起。”
“诸位兄弟,我们不是要逼着你们跟我们送死,诸位三思而行,你们没必要跟我们一样。事实上我和马将军也是无奈。朝廷……朝廷可能容不下我们,朝廷有人要肃清杨枢密留下的人手,我们也在其中。你们则不必如此。”韩刚一激动把真话内情都说出来了。
众将领哪里肯听,此刻所有的劝解都被他们视为是编造的理由。众将领群情振奋,七嘴八舌坚决不肯走。一方面,众人为马青山和韩刚的行为所深深的震撼和打动,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不愿虎头蛇尾,他们今日当了英雄,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之后,谁还再愿意回去当缩头乌龟。此刻的离去,将成为他们以后毕生的愧疚和被人唾骂的理由,那可是比死还可怕的困扰。所以,众人被激起了血性和荣誉感,选择了共同进退之路。
韩刚和马青山苦口相劝,却是根本无法奏效了。终于,韩刚和马青山对视叹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事实上他们是真的不希望众将领跟他们去送死。本来是诚心相劝,结果却变成了一场战前的动员会,不但没劝走他们,反而更加的团结紧密了。
“罢了,既然你们决意如此,我们也无法相劝。既如此,我们便同心一力,让辽人知道我们的手段,搅的他们寝食难安才是。”韩刚大笑道。
“也许,我们能和攻下涿州一样,将析津府也攻下呢,到那时,朝廷应该会明白和议是多么不妥了吧。也许到了那时,朝廷会放弃和辽人的和议,会回心转意派大军再次北征,一洗前耻呢。”一名将领呵呵笑道。
众人哈哈大笑,连声附和。马青山和韩刚口中大笑,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想:攻下析津府?那又谈何容易?那怕是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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