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侍郎的病快好了。”
陆曈微微笑道:“收个尾,日后就不去了。”
……
陆曈来到司礼府的时候,金显荣正坐在躺椅上胡乱骂人。
仆从说陆医官到了时,金显荣还愣了一下,一时踟蹰不定,没有如往常一般热络地迎上来。
陆曈进了屋,如往常般将医箱放到桌上,对金显荣道:“金大人。”
金显荣抬起头。
女医官裙袍淡雅,眉眼秀丽,如朵空谷幽兰,一进屋,好似将屋中躁意都驱散几分,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若非美貌,想来也不会让眼高于顶的昭宁公世子另眼相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戚玉台打起了擂台。
想到此处,金显荣心中叹息。
他慢腾腾直起身,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对方的目光闪躲,很有些避瘟疫的模样。
“陆医官,”他客客气气地摊手,“请坐。”
陆曈在桌前坐了下来,拿出绒布,示意金显荣摊手,好为他把脉。
金显荣伸手,把手放在布囊上,陆曈的手指搭在他腕间,轻柔微凉的触感,平日里总让他心猿意马,今日却如烫手山芋,沉重的让他恨不得即刻抽回来。
“金大人近些日子身子觉得如何?”陆曈问。
金显荣心不在焉答道:“还好,还好,托陆医官的福,已经同从前一样、不,应该说更甚从前。”
陆曈点头:“万幸。”
她神态认真,很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的模样,倒让金显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说起来,这位陆医官人长得好,医术又高明,简直如他再生父母,金显荣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谁知飞来横祸,黄茅岗夏藐,陆曈一簪子戳死戚玉台爱犬。
那可是戚家的狗!
金显荣拧起眉头,两道断眉翘得飞起。
就算是狗,只要姓戚,那也就不是条普通的狗。
戚玉台此人个性,外人不清楚,但常与他在司礼府共事的金显荣多少也咂摸出一点。看似温和没脾气,实则记仇心眼小,又最好面子。
本来么,当时戚玉台想拿死狗一事问罪陆曈,金显荣本着不能让自己再生父母丢了性命大着胆子出声一句,想着到底一同在户部这些年,戚玉台纵然对自己不满,但也不至于就迁怒自己至结仇地步。
何曾想最后关头,裴云暎插了进来。
别人不清楚门道,金显荣却有宫里的消息打听,戚家有意要和裴家联姻的。
戚家看上的女婿,为了别的女人和戚家公然结仇,这梁子就结得大了。
且这些日子流言疯传,黄茅岗后,戚玉台都不来司礼府,金显荣看得出来,此事不可能善了。
他在朝为官也有这么多年,看的清楚,此事已经不仅仅是桩风月新闻。
戚家与太子交好,陆曈这么一掺合,裴家站在三皇子一派的可能性变大。三皇子与太子间争斗不休,陛下心思尚未可知……
看不清形势时不可贸然站队,最好的办法是明哲保身两边不得罪,那么陆曈,他就需要敬而远之了。
金显荣心头正盘算着要怎么委婉地表示想换个医官来施诊为好,就听面前人道:“金大人,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施诊。”
“日后,我不会再来。”
满腹话语卡在喉间,金显荣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啊?”
陆曈收回垫手腕的绒布。
“金大人的病近乎痊愈,之后寻常寻常调养,其他医官也能开方子。只要日后稍稍节制,不会再如以前一般。”
金显荣讷讷应了一声。
陆曈望向他,顿了顿,道:“围场一事,多谢金大人开口相助。”
她说的真挚,倒让金显荣心头升起一丝愧疚。
无缘无故,突然换人,若说没有猫腻,打死别人也不信。
十有八九,是陆曈也意识到得罪戚家,不想连累自己才主动划清干系。
金显荣怅然,多么善解人意的一朵解语娇花,若不是不好得罪太师府,他真是想将对方带回府中,好好呵护起来,一辈子金屋藏娇。
正惋惜着,面前人又道:“金大人的香丸可用完了?”
金显荣一愣,“那什么春梦啊?就剩一颗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有大半月没来,香丸剩的不多,我把玉台香炉剩的最后几颗都给刨出来点了。就剩最后一颗,实在舍不得用……陆医官能不能再送我一些?”
陆曈笑笑,从医箱里捧出一只小酒坛那么大的瓷罐,
金显荣疑惑,见她拿起桌头的香炉,将里头最后一颗“池塘春草梦”捡出来收回医箱,又打开瓷罐,用小银钳一粒粒将新的香丸填进去,直到最后一颗香丸填满,才把瓷罐收回医箱,又从医箱里拿出一封信柬送到金显荣身前。
她道:“大人的病已近痊愈,想着今后鲜少有机会登门,所以我重新改换了新的方子,这些留给大人。方子一并给大人,大人日后想用,在外找香药局自制就是。也不必常跑医官院了。”
金显荣一愣,随即大为感动:“陆医官,你可真体贴。”
他想,自己得了这病,医官院众医官都束手无策,幸得陆曈这样的女神医妙手回春,使他不至于走了父亲的老路。虽然如今得罪了太师府,将来前途尚未可知,但陆曈待他倒是一片赤诚,从不曾敷衍潦草,若不是畏惧戚家,他一定会把这姑娘娶回家好好供着的。
思及此,一时也忘了什么裴云暎,只觉自己与眼前女子宛如戏文里心心相知却又被棒打鸳鸯的一双苦情男女,临到分别,总有几分不舍难平。
他望着对方,两道眉毛深情浮起,款款开口:“陆医官,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你什么忙,实在惭愧。希望你不要怪我。”
陆曈低头,伸手合上医箱盖子,把那只空瓷罐和剩下唯一一颗“池塘春草梦”一并锁在箱子中,才抬起头。
“哪里的话,”她轻轻一笑,“金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
从司礼府回来,已经快近中午。
陆曈才进了医官院堂厅,就被一个医官迎面拉住:“陆医官回来得刚好,院使刚刚还在寻你,说有事要同你说。”
陆曈随着这医官到了崔岷的屋子,医官敲了敲门,须臾,听得一声“进来”,陆曈便背着医箱走了进去。
屋中,崔岷坐着,桌案前医籍厚厚摞成小山,而他坐在这座小山后,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陆曈道:“院使。”
屋中迟迟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崔岷放下手中医籍,抬起头,扫了她一眼身上的医箱:“司礼府行诊去了?”
陆曈:“是。”
他点头:“日后司礼府那边,王医官接手,你不必再去。”
“是。”
许是她温顺,崔岷也有些意外,顿了一顿,他直起身,从桌角抽出一封帖子递给陆曈。
“枢密院来了医帖,点名要你行诊。”
陆曈接过帖子,那张漆黑帖子上金漆冷硬,花印端端正正显着两个字:严胥。
陆曈微怔。
是枢密院指挥使严胥的帖子。
她抬起头。
崔岷坐在桌前,仍是一副平静的、淡泊的神情,陆曈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隐晦的快意、或者说幸灾乐祸来。
“去吧,”他说,“别让严大人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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