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他黑沉的眸子看向赵羽,“尽快给知州和京中传信吧,再晚一点,遭殃的,怕不只是蒲州一带了。”
赵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所以,这真的是……”
顾行云闭眼,轻轻点头。
“时疫。”
带着凛意的两个字砸下来,一旁林子里忽然飞起数只乌鸦,凄凉怪异的嘶叫,在这大夏天里竟令人浑身发凉。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惊起的不只是鸦叫。
还有这岌岌可危的太平假象破碎后,河山动荡,风雨飘摇。
后史书记载:
赵国元明二十七年,隆冬,多地暴雪,深盈五尺,江湖冻,鸟兽死,路有僵尸。
元明二十八年,夏,西南大旱,四月未雨,种粒皆绝。皇子羽赴槐县祭祀,诚动上天,霖雨三日。然时人多流亡,因饥成疫,祸及三州,死者上千。
元明二十八年,立秋,周发兵北侵,潭州、阮州战起,数城破,流民四散。京中急报,调兵遣将至两州,皇子羽率军抵于阮北,势焦灼。
是月底,湿热交浸,军中瘟疫又作,亡殒之数难计,哀鸿遍地,泣声震野。
……
九月中旬,阮州北部的一座深山,枫叶殷红似血。
二十来人的小队跋涉在山谷里,多数穿着统一的军服,唯有最前面两袭白衣颇为瞩目。
此时那衣服下摆溅着点点污泥,像是上好的宣纸不小心滴了墨,两人却并不在意,行过的溪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鞋印。
士兵中,领队的是一名年轻校尉。
那关校尉平日里行事沉稳,比同龄人更为老练,才被赵羽特派来护卫两人安全。
此时他的步伐却略显急躁,音调也不由自主拔高,“邢大夫,我们已经找了三日了,会不会这里根本就没有清风草?”
顾行云搓了把脸,转过身尽量平静地看向关校尉。
他的脊背依然挺拔,眼神不改坚定,可声音已经从清朗变得沙哑,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里是离军营最近的清风草可能生长的地方,其余地方我也请三殿下派人去找了,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必须先在这里找到。”
“一定要找到这种草药吗?邢大夫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顾行云摇摇头,“暂时没有别的药方,就算找到了清风草,也要试过才知道效果。”
他是本着医者严谨的态度这样说,关校尉闻言却皱起眉。
“如此说来,我们也有可能是白费功夫?”
顾行云缄默不语。
这次军中的疫病太过特殊,比一个多月前槐县爆发的那场要严峻得多,病症也史无前例,至少在他读过的医案上并无记载。
以清风草为主药的这个方子,还是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太白山洞穴中翻医书时曾看到过那位鬼医前辈的一篇手记,受到启发,改良出的一个药方。
可在药效得到验证前,他无法作出担保。
关校尉见他似是默认了,语气不由得苛刻起来,“邢大夫,三殿下信重你,才派我们来助你寻药,我带来的手下个个精兵,你可知前线如今有多缺人手?”
“军中上万士兵性命垂危,每耽搁一日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枉死,你若真如蒲州百姓所传那般医术高明宅心仁厚,如今又为何这般儿戏,迟迟拿不出一个有用的……”
“够了。”女子清凌的声音蓦然响起,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埋怨着的人下意识噤了声。
玄葳将静静站着的顾行云一把扯到自己身后,撩起眼帘看着关校尉,眸中情绪淡到几乎没有,只眼角挑起的弧度挂着一丝冷诮。
“他在蒲州昼夜不分地忙了一个月,把自己和病患关在一起,每天除了诊脉就是试药,累到连站着磨药的时候都能睡着。”
“接到你们三殿下的急信,披星戴月赶过来,白天围着那些受伤生病的士兵转,夜里手发着抖还要翻医案查医书,没一天是在床上睡的。”
“这几日翻山越岭,你们不说累他绝不主动喊停,你们休息的时候他还要从怀里拿出医书继续翻。”
“如果这叫儿戏,如今军中那些除了满嘴废话连士兵营帐都不敢靠近的太医,怕是巴不得你们去死吧。”
玄葳说着寒碜人的话,语气却是平静得很。
关校尉瞪着眼,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行云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女子,听她极少见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心里某一隅悄悄塌陷,疲倦不堪的眉眼柔软下去,沁着几分暖意。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扯了扯,示意他没事。
玄葳却没回头,反而拉着他上前一步,盯着关校尉冷然道: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不是军医,也不是你的兵。”你没资格指责他。
“作为一个本不必趟进这潭浑水的大夫,他对得起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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