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顽童时代之不给个说法不回家(1 / 1)

我心我家 郑瑞僖 1924 字 2024-01-30

娘和姐、大哥、二哥从另一个洼里拔麦子回到家,听说爹的事,娘和姐无助地抹着眼泪,大哥、二哥愤怒地握紧拳头。

中午做饭的时候,娘破天荒地给爹蒸了四个红枣白面花卷,用布包好,红着眼圈喊坐在饭桌前的我:“瑞僖,别吃了,先给你爹送饭去。”

我提着布包,小跑着来到大队部。没有任何草木的空旷土院子,东面贴着街边、没有院墙,南面是两户社员家的两处五间红砖房的北墙山,西面是两户社员家的红砖房的西墙山和高高土坯墙,北面一排红砖平房是张武义和其他大队干部、民兵的办公室。整个院落布局,像极了一条撑开口的长布袋。

正是吃饭点,各个房间都挂着锁,一片死寂。

恐惧感紧紧扼住心头,我用手按着胸口,从东向西,站在一个个窗口,透过玻璃向屋内观瞧……只剩下最西头,窗口用红砖堵了多半截的房间了。

我个子矮,看不到屋里的情形。把布包放在临近的窗台上,环顾一下周围,快步走到院子西南角的茅房边,来回搬了四块土坯放在窗口下,站在上面,踮着脚尖,扒着砖沿望进去,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到空空的屋子里,爹光着上身,肚子上搭着粗布黑褂子,平躺在潮湿的红砖地面上,摆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袋,优哉游哉抽着烟。

“爹,娘让我给你送饭来了。”我压低嗓子喊了一声。

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从嘴里拿出烟袋,走近窗口,“哦,这会儿是有点饿了。”

“可窗户堵着,门锁着,我怎么递给你?”

“嗨,这有什么难的。”爹说着走到门口,用槽牙咬住烟袋,蹲下来,伸手托住半扇门,轻轻向上、向外一使劲,门带着锁移开了。

“爹,这门能打开,你怎么不回家呀?”

爹站直身子,把烟袋锅在门上磕打下,别在裤腰,说:“我就在这黑屋里等着张武义他们调查,不给个清清楚楚的说法,不回家。”

我走到门口,把布包递过去。

爹拿到手里,打开来,“我又不是要上断头台,蒸什么白面卷子?你娘真是不经事。”边埋怨娘,边掰了一半白面卷子,“给,你也解解馋。”

我连忙摆摆手,“我在家已经吃了,你吃吧。”

“那行,你早点回家吧。跟你娘说,别惦记着,我一点事都没有。”说着,把布包放到地上,把半个卷子塞进嘴里,双手抓牢半扇门,看准上门框上的洞,让上门轴卡进去,下门轴放进地面上的砖窝,把大门恢复原样。

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没滋没味地啃了半块高粱饼子。

大哥、二哥草草吃了两口。

娘和姐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悲凉而又无奈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家……

吃晚饭时,娘又喊我去给爹送了吃的,还顺便带去被褥。

大哥、二哥闹着要到张武义家拼命。

姐边大声喊话边伸着两只胳膊把他俩堵在屋门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就看咱爹怎么行事吧,你俩一闹再把事闹大了!”

晚上,三虎婶在生产队放草料的小黑屋里,央求张武德放了爹。半夜十二点多,才衣衫不整走出来。

第二天早晨,爹回到家里。

爹气不过,一天没上工。吃完晚饭后,找到张武义家,要求他们哥俩赔礼道歉。

张武义喝得醉醺醺的,很不耐烦,“地里的活不好好干,还打了我哥,没把你游街示众,送公社关起来,已经是网开一面。不念我好就算了,怎么,还让我们哥俩道歉?亏你想得出来!”

爹觉得占理,“活干好干赖,在地上摆着呢。我为什么揍你哥,大伙心里跟明镜似的,像你哥那个德行,就是找揍!还有,你凭什么说我这个清清白白的人是坏分子?”

“少废话,我就说你是坏分子了,就抓你了,就关你小黑屋了,你能怎么着,不服啊?不服你告我去!”张武义蛮横至极。

一晚上呛来呛去,把爹的火越呛越大。

爹起了个大早,到公社找到主任朱大忠,向他诉说了事情原委,请他主持公道,给个说法。

朱大忠睡眼惺忪地坐在办公桌前,不等爹把话说完,沉下脸一顿训斥:“这事昨天晚上,张武义跟我喝酒的时候说了。你把自己当成‘南霸天’,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服天朝管?就敢跟小队、大队叫板?张武义只是说你是破坏农业生产的坏分子,要是较真,就定你个破坏农业生产的罪也得乖乖扛着,先拉着在全公社各大队头上戴高帽、脖子上挂砖游街,之后扔进拘留所灌几天凉水!”

“你这是人民公社,还是黑衙门?不给人民做主,还帮着道德败坏的人为非作歹!”爹站直身形,不服气地反驳着。

“你说人家道德败坏就道德败坏啊,你算哪根葱?像你这种爱逞英雄,给生产队捣乱添乱的人,早该镇压镇压,否则还不天下大乱。回去,老老实实干活去,再不老实,大队不抓你,公社也要抓你。”朱大忠一指办公室门口,连唬带吓地赶爹走。

“老天真是瞎了眼,让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的人,来祸害我们公社。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你是吃青草拉绿粪,坏了肚肠子!”爹怒火中烧,摔门而走。

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队里上工的钟声响了。

爹来到敲钟的土台子,等待张武德派工。派来派去,大伙儿都上工走了,娘和姐看一眼爹也上工了。

土台子上,孤零零剩下爹一个人。

张武德斜眼撇嘴看着爹,“你不是告状吗,怎么上工了?也不打听一下,我弟弟和公社朱主任是什么关系,拜把子的哥们!凭你这点本事,还去告我们,癞蛤蟆打呵欠,好大一张嘴。今天队里的活都派完了,回家想你告状的事吧。”

“我就不信,现在的天下,你们几只秃尾巴鹰,能遮住郎朗的天!”看到张武德不可一世的嘴脸,爹愤怒至极。

爹在家里干着零零碎碎的木匠活,前思后想,最后决定,到县里告状讨说法。

夜里,鸡刚叫头遍,爹就在炕上轻轻爬起来穿好衣,没有和娘打招呼,走出里屋,在堂屋屋顶挂着的篮子里摸出一个高粱饼子,塞进褂子兜。轻轻打开屋门,进到木工房推出自行车骑上。蹬了两圈,“咔嚓”一声响,飞轮开始空转。爹知道这是链条断了,只好把自行车又推回木工房放好,快步走到大门口,打开大门,一步一步,步行六十多里,找到县委。来得有点早,县委还没有开门。

看门的老师傅见爹在大门口不停地转悠,走过来问:“同志,有什么事?”

“我要告状。”

“噢,告状呀,县里有专门接待信访办公室。”

问清位置后,爹向老师傅道了谢,快步来到信访接待室。在接待室门口,按规定完成登记,然后,和一群告状的人,蹲在台阶上等着。将近中午时分,才被人领进一个房间。

在缺了一个角、一条腿用砖垫着的办公桌后,一个呲着一嘴黄牙、瘦长脸的中年人,半躺在椅子上,悠闲地抽着香烟。屋里烟雾弥漫,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中年人撩了一下眼皮,懒洋洋地问:“你是哪儿的人,告什么人,什么事?”

爹把被大队关黑屋子,公社和大队串通一气,不给派工的事说了一遍。

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任爹自说自话,偶尔拿起钢笔,在纸上漫不经心记上几个字。

“有什么要求?”中年人挪了下身子,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我要求大队公开给我赔礼道歉。”

中年人抽了口烟,头也不抬地说:“嗯,记下了,回去等信吧。”

“等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星期吧。”

爹摇了摇头,心有不平,等了一上午,接待不到五分钟,这态度,冷得让人心寒。

张武德放出话来,只要爹一天不服软,一天不派工,看谁耗得住谁。

爹掐算着日子,一个星期后,赶着上班点来到县接待室,登记——等待,半前晌时,中年人呵欠连天地接待了爹,“领导忙,没有时间研究处理,再等三四天吧。”

一些受到张武德、张武义欺负的人,见爹揍了张武德,还到县里告他们,觉得终于能有人帮着出口恶气,每天晚上来到家里,一条条摆着张武德、张武义的恶行,义愤填膺地支持爹和他们斗到底,大有共同举旗,揭竿而起的意思。

我在东屋,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拿着笔,在语文作业本上,写不出半句完整的话。看眼身边的大哥、二哥,也是心烦意乱。只有四弟睡得踏踏实实。

黑黑的夜幕收敛了愤怒,晨曦的鸡叫掩盖了激情,天亮后,爹一如既往踏上告状的路途,而那些晚上义愤填膺的人,却照常乐呵呵接受着张武德的派工。

半个月后,爹没有告出个结果。

一个月后,张武德更加肆无忌惮。

来家里的人,日渐稀疏。再后来,爹被当成瘟神一般,人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

爹隔几天跑趟县信访接待室,快两个月了,一直是“再等等”的回复。

张武德愈发猖狂,逢人就说:“咱上面有人,在这一亩三分地,敢跟我们哥俩斗的人,是自讨苦吃,弄不死他,耗着也把他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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