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叔爷俩从集市上回到家，闷头不语。

正在做饭的金辉婶一见，急忙问：“你爷俩这是怎么了，怎么呆乎乎的都成了闷葫芦？”

金辉叔推说：“没事，卖了几个筐，钱刚到手，被人偷了，白忙乎了。”

金辉婶一听，气得把燃烧着的烧火棍投向金辉叔。

金辉叔闪身躲过，烧火棍的火当即灭了，棍头呈现白色龟裂状，丢在地上冒着青烟。

“真是个败家玩意！你脑袋是块土坷垃啊，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还让个小毛贼得手，怎么没把你个老东西偷走啊？”又看着铁蛋骂道：“你那做贼的本事呢？偷来偷去，你爹被人偷了，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声！滚，滚，都给我滚屋去，今儿谁也不许吃饭！”金辉婶怒不可遏。

金辉叔爷俩分别躺在西屋、东屋炕上，翻过来调过去，觉得这事太蹊跷，可架不住发财心切，最后都打定宁可信其有、撞撞大运的主意。

阴历十四本该朗月中天，但由于天阴得沉，夜色朦胧。

金辉叔悄悄蹲在水坑边，偷瞄着四周。不知过了多久，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晃着白脑袋、人形的东西走过来，迫不及待站起身，撒腿追了过去。

这边一追，那边猛跑……

追呀追，金辉叔估摸一下时间，差不多快凌晨四点了，总跟那个东西相差着百十多步，气馁起来，嘟囔一声：“去他娘的吧，为发点财，非得累死啊！”

铁蛋起先见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追自己，认定发财机会来了，心中暗喜，不管脚下是麦子地还是撂荒地，浑身是劲地围着大队跑起来，边跑还边把老太太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老太太说：“这月阴历十四日丑时，你要头戴白纱巾，经过你们大队东边的大水坑，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蹲在那里，看见你后，会追你。如果你不让他追上，一会儿就气死。那黑乎乎的东西浑身是宝，拿去卖了，一准发财。”这话果真应验了。可跑来跑去，心里犯了嘀咕，累个半死，想想有点不值，倏尔吼出一嗓子：“算了吧，我可不跑了，管他娘发不发财，顾命要紧！”

晨光微曦、万籁俱寂之中，他俩都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金辉叔有气无力地问：“你是铁蛋吗？”

铁蛋上气不接下气应着：“是，你是爹啊！”

二人这时才明白，是被张武德他们捉弄了。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喘息一阵子后，金辉叔骂了一句：“铁蛋，铁蛋呀，你这个混蛋玩意！唉——回家吧。”

我想到这里，禁不住感叹出声：“铁蛋，这个铁蛋啊——”

铁蛋从小顽劣，偷鸡摸狗是家常便饭。

金辉叔只要心气不顺，就会揪过铁蛋打一顿。

每次挨打，铁蛋总是笑着屁股一撅，大声说：“打吧，随便打，我要吭一声，算你孙子！”

有一次，金辉叔被金辉婶在饭桌上骂急了眼，一肚子窝囊气没地方撒，便走到院子里，正看到偷了别人家一只狗牵着回来的铁蛋，恼怒地跨几步到铁蛋跟前，伸手抓住铁蛋的脖领子，举手要打。

铁蛋嬉皮笑脸地说：“你老先别着急，等我把偷来的狗拴好了再打不迟。”说着，弯腰把狗拴在身边的一棵枣树上，站起身就走。

金辉叔怕铁蛋跑了，紧抓着他的脖领子来到院子中间。

铁蛋站住脚，弯腰撅起屁股，“好了，来吧！”

金辉叔本想扇铁蛋两巴掌，吓唬吓唬他，出口自己的窝囊气就算了，可铁蛋撅在那儿一直挑衅，让他越打越恼火，先用手扇，后用棍子敲，再用绳子抽。

铁蛋没有求饶，反而高兴地说：“痛快，你老累了，歇会再打。”

金辉叔气得扒光铁蛋的衣服，不停掐呀、拧啊，全身像被烙铁烙过一样。

铁蛋还是美滋滋地扭头瞅着他。

实在气不过，张嘴咬住铁蛋撅起的屁股，狠狠咬下一块肉来。铁蛋的屁股顿时血流不止。

“这块肉算还给你了，解气不？不解气，你老再咬一口！”铁蛋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金辉叔被气疯了，大声咒骂着，用胳膊紧紧勒住铁蛋的脖子，直到不动弹了才松开手。

金辉婶从屋里走出来，一见这情景，瞬间哭天喊地……

爹闻声跑进院子，抱着铁蛋掐人中，捶胸口，摁肚子，折腾了一袋烟的工夫，铁蛋才长长出了口气，缓过神来。

金辉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上辈子这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啊？生了这么个孽障畜生！”不断向铁蛋作揖，“我叫你爹行了吧！你行行好，走个正道不行啊？”

铁蛋还是铁蛋，照样偷了东家偷西家。

全大队的人慢慢也就习惯了，一见铁蛋就说：“铁蛋，家里还有两只鸡，你一会儿去拿吧，别大晚上去了，怪吓人的。”

铁蛋冷笑一声：“哼，那多没意思，我喜欢过这偷偷摸摸的瘾！”

爹觉得好气又好笑。“人家有烟瘾、酒瘾，你这偷也成瘾了？”

铁蛋怕爹，不敢到我们家拿一棵草、一根针。

一年年偷下来，铁蛋偷成了现在的壮小伙儿。

我弯下腰，用双手把筐里的最后一把柴草掐起来，突然右手中指感到一阵刺痛。把柴草撒在地上后一看，中指上扎着一个硬刺蒺藜。身子倚在一旁的榆树上，左手捏牢蒺藜拔下来，看看流出了血，张嘴吸吮起来。“流多少血，吸回多少血，身子就不受伤害。”这是姐告诉我的。看看止住血的中指，想想这混账透顶的铁蛋，扪心自问，血能吸回去，“子不教父之过”的“过”能补偿回去吗？我觉得万万不能，可金辉婶总算想出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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