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懵懂时代之那件红毛衣(1 / 1)

我心我家 郑瑞僖 1696 字 2024-01-30

大哥终于来信了。

我展开信,一字一句读着。

爹听着听着,失望地嘬起牙花来。

大哥在信中,洋洋洒洒地讲了一通部队的生活,让爹娘不用担心,只字没提考军校的事。在信的末尾,大哥写道:我已经私下和大队的医生张芬订了婚。爹,你按咱当地习俗,在正月十四、十五请张芬到家里过节吧。

爹一时喜出望外,情绪高涨起来,“瑞僖,马上骑车去跟你姐说一声,让她正月十四一早过来,去接你张芬姐。”

我应声跑出去,骑上车子就走。

姐听到大哥订婚的消息,喜不自禁,连声说:“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去,这可是咱家天大的喜事。你二哥已经开学住校,一定想法告诉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回到家,我把姐准时来的消息复述一遍。

爹美得在院里叼着烟袋,指挥着我和四弟、五弟干这干那,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

正月十四这天,爹一吃过早饭,便开始洗洗切切,装盘摆盘,准备做四干四鲜、四凉六热的一桌大席。

娘笑话爹:“哎哟,我跟你过半辈子了,也没见你进进出出围着锅台转半天。今儿,看把你美的。”

“张芬第一次进家门,咱不得高看一眼。你个老婆子不美?”

“美,怎么不美,昨晚一宿都没睡好。”

“是不是要当婆婆了,吓的?”爹边和娘说笑,边把一切菜肴准备妥当,觉得时间还早,站在堂屋门口抽着烟,就等着张芬姐一进家门开炒。

胡同里传来姐的说话声。

姐没有先进家门,直接去接了张芬姐。

爹激动地说:“张芬来了。”一手攥着烟袋,一手胡噜下头发,左右拍拍身上的尘土,笑呵呵看向内院门口。

娘盯着爹吃吃笑。

爹估摸着姐、张芬姐走进了大门,一转身闪进里屋,故作悠闲地坐在靠西头的长板凳边抽着烟。

娘坐在炕沿上,取笑一句,“真会装样。”

爹眯着眼,轻快地吐出一口烟。

姐在堂屋门口亮着嗓子喊一声:“爹,张芬妹子来了。”

爹坐在板凳上稳稳抽着烟,并不搭话。爹清楚,在儿媳妇面前,要时刻端着一副做公公的稳重架势,何况这还是个准儿媳妇,不能一见面被小瞧了。

娘站起身,拿起炕上的笤帚掸掸身上的衣服,迎出去把张芬姐让进里屋。

张芬姐轻声问候一句,“叔,在家歇着呐。”

“嗯。这大冷的天,快坐炕上暖和暖和。”爹慢言慢语地招呼着。

我在东屋门帘边伸长耳朵,边听边笑,觉得爹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四弟、五弟悄悄躲在我身边,兴奋而又羞涩地不敢出屋。

姐春风满面地给张芬姐沏茶倒水,递糖,递花生,递瓜子。

爹和张芬姐简单拉了几句家常,转身出屋点火炒菜……

姐喊我:“瑞僖,张芬姐来了,你们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快来。”

我拉着四弟、五弟过去问了一声好,又转身跑出来,躲进东屋不敢再露头,怕在张芬姐面前说错话。

吃过中午饭,简单寒暄了一阵,爹走进姐的小套间,打开姐的衣服柜,把姐结婚时亲戚朋友送的袜子、毛巾、头巾,以及结婚时婆家给的十几块花布帐子,一股脑抱出来,摊在炕上,“张芬,可着喜欢的随便拿。”

姐也高兴地说:“妹子,看喜欢什么拿什么,别客气!”

张芬姐家的生活比较富足,看着炕上的东西不屑一顾,脸上勉强堆着笑,“这些都是姐的东西,我哪能要啊!”

姐实诚,认为张芬姐可能是第一次进门有些生疏,一个劲地劝:“什么我的?等你过了门,就是一家人啊,分什么你我,喜欢什么可劲挑!”

姐原想把这些东西留给爹,当作和别人家串换用,好为家里省点钱。这让婆婆看在眼里,有了想法,话里话外,点拨姐用婚帐子做几件新衣服。姐推三阻四舍不得动一块花布。现在拿出这些东西,姐当然明白爹缺钱的难处和想法,于是顺着爹的意思劝说着。

爹坐在二哥打的椅子上看得真切,张芬这是瞧不上这些东西,扫了姐一眼,深深吸了几口烟,心一横,站起身又进了姐的房间,伸手打开柜子,在柜子底翻出姐夫定亲时买给姐的红毛衣,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走出来。爹心知,这是姐最喜欢的东西,偶尔透过门缝,会看到姐拿出来在身上比试着,高兴地在屋里转几圈,然后,轻轻铺在炕上,用手小心抚平叠好,再放到柜子里。结婚时,都没舍得穿,当作宝贝收藏着。

姐见爹拿出了红毛衣,脸色大变,大张着嘴巴,当场愣住。

娘斜楞了爹一眼,吧嗒吧嗒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张芬,看你喜欢这毛衣不?”

“真好看,我一直想买这么一件,还没来得及买呐。”张芬姐两眼放光。

“那别买了,喜欢就穿上试试。”爹说。

张芬姐看了姐一眼,“姐也一定喜欢吧!我可不能要。”边说边脱棉袄。

姐心疼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在爹和未来兄弟媳妇面前还得强忍着,陪着笑脸,“我爹让你试就试试,合适就送你了。”

姐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毛衣,看着爹把毛衣递到张芬姐手里,看着张芬姐穿上毛衣。

姐身材高大魁梧,壮得像个小伙子。张芬姐白净矮胖,酷似一个高桩馒头。

张芬姐穿上毛衣,像穿了一条红裙子,活脱一个红柿子辣椒,转了个圈,欣喜地问:“姐,我穿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像一朵花。”姐强颜欢笑

娘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

爹厚着一张老脸,违心地点了下头,“嗯,正合适,好看。”

“要是姐舍得,我可要了。”张芬姐低着头,双手从上到下轻轻抚摸着毛衣说。

姐苦着脸,软塌塌地说:“舍得,舍得。”

张芬姐又挑了两双袜子,一条黄头巾,顺手拿了一块花布,把毛衣、袜子、头巾包成一个包袱,放在北墙边的躺柜上。

姐强忍住眼泪,说:“人家都说,出嫁的闺女不能见娘家正月十四的灯,天已经不早,我得回去了。”转身向外走。

爹心里愧疚,不敢看姐的脸,冲我喊:“瑞僖,骑车子送你姐一下。”

一出屋门,姐的眼泪哗哗流淌下来。出了大队街口,姐跳下车子,对着白花花、空旷旷的盐碱地,攥紧双拳,张大嘴巴,使出吃奶的劲,“啊——啊——”仰天嚎叫两声。

我吓坏了,以为姐发了疯,“姐,姐,你没事吧?”

姐擦了一把眼泪,“我没事,吼两声,舒服多了。”

“姐,你别难过,等我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给你买件毛衣!大红大红的毛衣!”

“唉,谁让我是当大姐的,只要你们今后长本事,有出息,再大的委屈,我都能承受。”见我眼含泪水,反过来劝我,“瑞僖,你是男子汉,不哭,给姐争口气,考上大学,姐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屈,都值!”用双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别哭了,要让爹看出来,会跟着难过的。”可姐自己还是忍不住泪水不断往下淌。

姐夫担心姐自己回去,骑着车子来接。见我俩哭成了泪人,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姐一见姐夫,装得没事人一样,“可能是风大,把碱土吹到眼里,眼泪就出来了。”

今天,根本没有风。

姐夫知道姐遇到了事,当着我的面,姐不说,也不好追问。“哦,回家洗一下就好了,来,上车子回家吧。”

下午,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包明天正月十五早晨、中午饺子时,我不瞧张芬姐一眼,对爹、娘和张芬姐的说笑充耳不闻。

正月十五一上午,也没和张芬姐说一句话。

张芬姐吃过中午的饺子、汤圆要回家了,提着包袱到东屋来和我打招呼,“你在学校学习怎么样啊?老师好不好?”

我低头看着书,一句话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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