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咱爹一个英俊的小伙,变成半百老头了,鬓角有些发白,脸上的皱纹也添了不少。”我边骑车边发感慨。
“岁月像一把刀,爹用这把刀,挖肉挖髓地养活着我们,苦了自己,老了自己。也用这把刀,把他的脾气、气质和禀性雕刻在我们身上,按他的梦想塑造着我们。我继承了咱爹的倔强,你要继承咱爹的变通,凡事要懂得能屈能伸,与人相互包容。”二哥动情地说。
我弱弱地回应道:“山河好改,禀性难移,我都这么大了,早定了性,只能试着来。”
听到我的话,一向威武不屈的二哥竟变得多愁善感:“我知道我犟,认死理,就因为这个,在学校吃了不少亏。眼看中专快毕业了,到了社会改起来更不容易。你刚上高中,学校里单纯,只要遇到事,先不要率性而为,多想想咱爹和我吃过的亏,静一静,事情会是另一种结局。你是个学生,做好做赖,大人们不会太较真,这可能是你学习体会为人处世道理,最难得的机会。”
率性而为,率性而为?……心里默念、默念着,越默念越觉得奇怪,我做什么事,都是走过脑子的。怎么姐说我率性,二哥也说我率性,胡滨还佩服我率性,那就是认定我不靠谱、不着调呗!一路上少言寡语。
二哥自顾自讲着……
不过,可能是觉得我长大了,破例没有敲打我学习的事。也许是二哥成熟了,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
骑车大概三个多小时到了学校门口。
二哥停下自行车,扶着车把看看我,“都小伙子了,由我陪着报到,会让人笑话,自己进去吧。”
我张嘴刚要恳求,二哥竟快速踩住脚镫子,跨上车座子,一溜烟走了。
独自留下一脸惆怅、不知所措的我。
我想不通,我是第一次离家,就是小鸟翅膀硬了,大鸟也该陪着扑腾几下子吧!这刚到门口,就撒手不管?
苦着脸,推车进了校门。
看了眼纵横交错的古旧青砖房屋,还有门洞连着门洞的回廊,硬着头皮随着大批人流走动着。他们直行我就直行,他们拐弯我就拐弯,最后走进一个大院子,四周被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子包围着。仔细看下,南面、北面两长排房子的门上角钉着班级的牌子,南面短排的五间房子的门上角钉着教研室的牌子,正东面是一长排厕所,正西面是一排不知用途的房子。
西北角独立成排的房子前围满了人,墙上贴着几张白纸,上面公布着新生所在班级,以及一些报到注意事项。
我支好车子,靠前仔细看着名单,找到自己的名字,是54班。
一个挂着广播室牌子的房间内,家长们挤来挤去,交钱、交粮票,换成饭票、钱票。
饭票有红有绿,红的是粗粮,主要是玉米、小米;绿的是细粮,主要是大米、白面。按粗粮7、细粮3的比例兑换。
我机械地学着家长换好饭票、钱票,问清54班的位置,推着车子穿过一排面朝西的房子中间拱形过道,迎面遇到一堵墙后左转两三步,来到东西长、南北窄的西南跨院。
事后知道,过道南面是学校厨房,北面是仓房。几个窗户和门都向西开着,上面盖有长廊,向北一眼望不到头。而迎面的墙,是我们学生宿舍的东墙。
东面的一排厨房、南面的我们一间教室和五间单身教职工宿舍、北面的一排学生宿舍后窗及西围墙,构成了一个单独的跨院。
挂着54班牌子,向北开门的东西向教室,紧挨着厨房南顶头的走廊。教室门口放着一个书桌,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身材中等、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男老师。他身体靠在椅子上,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戴着厚厚的眼镜,冷峻地盯着每一个签名的同学。
我心里一紧,要不是老师戴着眼镜,以为爹威严地坐在那儿。局促不安地走到桌前,拿着钢笔的手有些哆嗦。只好用左手紧紧攥了下右手腕,稳定下情绪,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下“郑瑞僖”。
等同学们都到齐了,老师站起身来,板着脸说:“我姓贺,名学舟,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到谁,谁到桌子前边来,依次排好队。”
贺老师亮开洪钟般的嗓音……“郑瑞僖”,声音像一支冰箭,直穿我的大脑。
我马上举起手,“到!”
“徐中成”“梅海强”“樊语汐”……
我心里默默数着,全班一共46名同学,男女比例4:1。
点完名,贺老师扫我们一眼,“车子和东西先放在这儿,跟着我去认认宿舍。”
经过厨房、仓房,向北穿过长廊,来到西北跨院。
院子东、北、南面都是一排带回廊、尖顶的青砖房。由于年久,底部的一些青砖风蚀严重,形成一个个麻坑。院子西面,是开向校外的门。我刚才进来的大门。
贺老师一指南排的两个房间,“大的房间是男生宿舍,小的房间是女生宿舍。看好了,把自己的东西归置一下,熟悉一下学校环境,明天上午八点,统一到教室上课。”说完,转身走了。
同学和家长们都小跑着回到教室前,有的同学推着车子,有的家长扛着被褥,急三火四赶着抢着,而后提着、抱着被褥一窝蜂地涌进宿舍。
靠南墙是可着房间东西长的大通铺,对应的北墙、让出门的位置,也垒着大半截通铺。中间留着一米多宽的通道。
同学和家长们主要抢靠墙边的,觉得一边靠着墙要舒服些。
我懒得凑热闹,慢吞吞卸着自行车上的行李。看宿舍安静下来,才搬着被褥进了房间。两个通铺上,褥子搭褥子乱糟糟地排在一起,只有南通铺窗户底下、冲着门口的位置,还空着砖头宽的缝隙。看到这情形,我喊了起来:“像这样褥子乱搭,谁睡谁的褥子就搞不清了。要有个顺序,从边上开始,一个压着一个才行。”
“对,有人晚上尿了床,算谁的?”一个矮小精悍、黑红脸膛的同学作出响应。在脑子里搜寻下记忆,他该是叫徐中成。
同学们、家长们发出一阵吃吃笑声,不过,还是有家长附和着说:“话糙理不糙,按这个同学说的办吧。”
家长们七手八脚地帮着调整好后,纷纷带着自己的孩子下馆子吃饭去了。
我把车子按要求放到指定位置,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玉米饼子,啃了起来。觉得渴了,走到长廊边一个滴着水的自来水水龙头前,观察了一下,左右拧了拧,水流了出来。一只手摁着水池边缘,弯腰、侧头、张嘴,痛快地灌了几口水,隐约看到二哥正站在长廊的柱子边看我。站起身,定睛看去,确实是二哥。一下子惊喜万分,快步跑过去,“二哥,你没走啊?”
“我担心你应付不了,哭鼻子。”
“这些都是小菜一碟,放心吧。”
“又犯了骄傲自大的老毛病不是?干点事就觉得了不起,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我立时蔫了下来。
二哥从衣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我,“这是我这个学期攒下的补贴,给你吧。咱爹咱娘不容易,省着点花,还要好好学习。”
“嗯。二哥,你饿了吧?我还有一个饼子,给你吃吧。”把手伸进书包。
二哥摆摆手,“你留着吃吧,我带着呐。看你已经安排妥当,我就放心返校了。”
我依依不舍地陪着二哥走到校门口。
二哥开了车锁,不忘再叮嘱一下:“一定管住自己,不要以为考上了好中学,就忘乎所以。”骑上车子,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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