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组织春季广播体操比赛，高一、高二、高三共十五个班级，安排比赛一天半。第一天上午是班级男同学之间跟着广播比赛，下午是班级女同学之间跟着广播比赛，第二天上午是班集体之间自己喊着操比赛。经班委商量，让徐中成代表我们班当打分员。

一天比赛下来，两项评分都排全学校倒数第一名。贺老师羞愧难当，面沉似水。

王正宁瞅准机会，上蹿下跳。晚自习课上，和贺卫东分别举着个纸牌，在教室里，边游荡，边呼喊着纸牌上的字：“为班级荣誉，批斗徐中成，罢免郑瑞僖！”同学们边听边看边嬉笑不停。

我拍了下巴掌，“同学们安静，听我说两句。这两场评分我们班倒数第一，不是徐中成的问题，因为打分规则的变化，我们比赛的分数，是高一同学打的。主要责任在我，没有提前做好工作。我同意王正宁他们的意见，重新投票选班长。王正宁，由你来负责这次投票吧。”

王正宁露出胜利的微笑。“我负责就我负责，现在开始投票。”

随着唱票进程，王正宁的脸色由嫩白变成微红，由紫红变成紫黑，最后，赌气把粉笔一扔，“这个班长，谁愿当谁当，我他妈不管了！”跑出教室。

最终唱票结果，王正宁仅得了区区两票，搞了个自取其辱。

徐中成挤挤鼻子，“哼，对于王正宁这样的人，我一直是‘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梅海强咧着大嘴高喊：“‘人生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期’。”

王正宁找到贺老师办公室，“贺老师，我要辞掉副班长，不干了。”

“为什么？你为当这个副班长，不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自从当了这个副班长，深深感受到，全班男生从品从德上没一个好人。”

“包括你和我儿子贺卫东吗？”

“我们俩不算在内。”

“噢，你产生这种看法，我就能理解了。”

“理解？”

“对呀。‘病树前头万木春’，你俩就是那两棵病树。今天突然提出辞职，受到什么刺激了？”

“没有，就是不想干了。”

“你爸时常来看我，夸你长出息了，我也觉得你干得挺好。明天班级会操，靠你给我争名次呐。你不带操，咱班没人会带，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啊。”贺老师满怀期待地看着王正宁，许久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说：“去，把郑瑞僖叫来。”

我一踏进贺老师办公室，他就吹胡子瞪眼地一顿诘问：“今天，王正宁受到了什么刺激，怎么无缘无故跑我这儿来闹辞职？今天比赛，你就没认真，全校倒数第一，全校倒数第一呀！搞得我颜面尽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边说边狠狠敲着桌子。“明天最后一项班级会操比赛，指望王正宁带操给我拿个好名次，你却逼着他辞职，你这班长怎么当的？”

“我——”

“我不听你解释什么，去做好王正宁的工作，明天班级会操给我拿个好名次！”

我搓着手，有些为难。

“快去，必须给我完成任务！”贺老师黑着脸，抬起右胳膊，伸出食指，直直地指着门口。

我硬着头皮，在宿舍里找到王正宁。

他半躺在床上，一边嚼着糖块，一边看着小说。

“王正宁，贺老师让我找你谈谈。”

“不用谈，不就是明天班级会操的事吗，我保证好好带队会操，给你们拿个好名次。带完操，我再辞职，这点觉悟我有。”王正宁头都不抬地说。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来前儿想好的一肚子话，现在竟不知从何说起。这小子，还算有点人味，还能扒拉出点让人欣赏的地方。平复了下心情，说：“那我去告诉贺老师，让他放心。”

“放心，放心吧——”王正宁把‘吧’声拉得很长。

吃完早饭，在教室前面集合好队伍，贺老师背着手，站在队伍前面准备做动员讲话，扫视了一下，突然问：“王正宁，王正宁呐？”

贺卫东低着头说：“他说病了，带不了操。”

“郑瑞僖，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他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是啊，我昨天晚上见他，还保证来着。”

“瞧瞧你干的是什么事！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可能贺老师太在乎这次会操，心慌意乱地右手握拳敲着左手心，在原地转圈。

“这有什么，不是有体育委员徐中成吗？让他带好了。”我说。

“徐中成，徐中成，他从来没带过操，你放心，我不放心！”贺老师面无血色。“指望班级会操能给我们班赚回点面子，这王正宁不带操，一切没指望了。既然我挣不到面子，这颜面扫地的事，你班长也要承受承受，由你来带操！”贺老师在全体同学面前彻底失态。

“我从来没带过操啊？”

“干什么总得有第一次，少废话，就你带！”贺老师拿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我一边拉着队伍往操场走，一边过电影似的捋着广播体操的每一节动作。队伍停在操场指定位置后，我心惊肉跳地等待比赛的时刻，手心里全是冷汗。

贺老师躲在队伍的最后，狼狈地低头用脚搓着地面。

当广播喇叭里喊到52班时，我心一横，既然是赶着鸭子上架，死活也得豁出去扑腾两下子！我站到队伍前面，模仿着王正宁，大声喊了声：“稍息，立正！”然后，提高嗓门，“到比赛位置，都要伸开双臂，注意观察前后左右，均保持一臂的距离。我喊声一起，都跟着我的动作来做，听清楚没有？”

同学们亮起嗓子，齐声高喊：“听清楚了！”因为声音洪亮，坐在观礼台上的校领导，操场上的各班师生，齐刷刷地看过来。

“听我口令，稍息，立正，起步－走！一二一……”

好像每名同学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跟随着我，每个动作都整齐划一、伸展扩充到位。

当评分结果广播出来，我们班91分，排名全校第三时，相邻的同学相互击掌，欢呼雀跃。

贺老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没有一丝欣喜，只觉得憋屈得喘不上气来，一下午心都被塞得满满。

晚饭后，独自来到操场北面的荷花池，静静坐在花絮飞舞的杨树下，享受着孤独和宁静。

一池淡绿色的春水里，巴掌般大小的荷叶，紫绿、弱弱、皱皱、稀疏地漂浮在横七竖八、枯黄的荷杆间，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连天碧叶无穷尽，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产生不了哪怕一丝“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的感觉。

夕阳西坠，疾风骤起，沙尘飞舞，荷杆扑叶，叶倾潜水，水波飞鸣。

一只春燕，在水波上俯冲腾起，嬉戏在风沙之中。

风劲更大，飞沙走石，咆哮着把水波抛向春燕，甩向岸边，哗哗作响。

稍顷，风沙凶残用尽，池水逐渐恢复平静，春燕自由地在空中飞舞滑翔。

温柔的春水，轻轻摇动着荷叶，把春燕的影子展开又折起……

我激情荡漾起来，巴掌大的小荷，能层叶花红；纤瘦的春燕，能戏水搏风；自己一个堂堂男儿，怎么不能承受点磨难，闯出一片天！

我抓起一把杨花，放在嘴边，憋足了劲一吹，杨花便随着微风，轻盈地飘飞起来，逐渐消失在朦胧夜色，我的目光之外……

心情愉悦地回到教室，坐下来，拿起笔，刚打开作业本，徐中成凑到我身边，“哎，你明天的广播稿写好了吗？校广播室让人过来催问了。”

“嗨，今天全部心思花在广播操比赛上，忘了这茬。你曾经当过宣传委员，要不，这篇稿子你来写怎么样？”

“我可没有那文采，还是另请高明吧。”抽身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来埋头学习。

我合上作业本，在书桌内找出一沓稿纸，开始构思。樊语汐转学后，团支部宣传委员也撂了挑子。每大周向校广播室提供一篇广播稿的任务，谁都推脱说写作能力不足，拒绝接受。我心里清楚，都是怕耽误学习，没办法，只好自己赤膊上阵。

当早餐的铃声响过之后，广播喇叭里如常传出女播音员清纯的声音：“现在播送52班来稿，题目是让我们扬起战斗的风帆。”

当春天的脚步蹒跚而来，当波涛的大海铺开一片蔚蓝，当不畏风暴的海燕搏击长天，啊，亲爱的朋友，你可曾想过，扬起你乘风破浪的战斗风帆。

海风猎猎，雾海茫茫，你的思绪是否如同勇敢的海燕，被那芬芳的春风、美丽的彩霞、奔腾的海浪，牵扯得很远很远……

尽管有时海上惊涛骇浪，欲将我们的航船打翻，但后退只能被大海吞没，只有前进才能赢得荣光；不懈搏风击浪，才能领略无限风光！

啊，亲爱的朋友，严寒霜天使松柏更青，暴风骤雨令海燕愈发矫健，只有怯懦的企鹅永远挤在一起哀叹。

来吧，亲爱的朋友，让我们并肩登上前进的航船，扬起战斗的风帆，为了自己的理想高歌猛进，为了祖国的未来奋勇向前！

坐在班里的同学竖着耳朵听着。

我却兴致全无地埋头看着书，等着打饭的同学抬着木簸箩、粥桶进教室开饭。

贺老师听了广播后，非常激动，上课铃声还没响，就拿着课本、教案走进教室，“郑瑞僖，这次干得漂亮，给咱班露了脸，老师们都夸班里有人才。昂，继续努力！”

我应付着点点头。

学习紧张，班务缠身，搞得我心情郁结。只能靠精神疗法支撑着，时不时默念，我行我坚持，我行……

五月二十六日，高考预选结果出来了，全班24人落选。王正宁是其中一个。

他大摇大摆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我落选了，从此以后请喊我王老板，等你们大学毕业后，欢迎为我工作！

学习委员邱华华，趴在课桌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咽自语：“我这是搭错了哪根筋，平时考试都在班里名列前茅呀，怎么连预选都选不上？”

我走过去劝解，“我们这些新生虽然预选上，可考上大学的概率几乎为零。学校要专门办复习班，回去继续努力，到时候咱复习班见。”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虽整天学呀学，可每次拿起各科书本，里面的内容都好像第一次接触到，陌生深奥，搞不懂，记不住。

王正宁把粉笔丢在地上，看了邱华华一眼，“有些人都复习好几年了，还考不上，挤了我们新生的名额，死不要脸！邱华华，有什么好伤心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昂首挺胸，大跨步走下讲台。

要走的同学和能留下的同学，好像都忘记了日常的隔阂和不快，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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