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来娘悉心照料调理了一个来月,小满的神志恢复如初。
宝来爹硬着头皮找到张武德,“俩孩子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分是分不开了,早点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
张武德冷笑一声:“要结婚,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一个条件不答应,咱就吹。”
宝来爹一听,心惊肉颤地问:“什么条件?”
张武德眼见闺女精神恢复正常,有了新主意,这棵摇钱树不能这么轻易放手,要想法逼退宝来,再找个人家赚上一笔。斜视着宝来爹,说:“第一个条件,今晚凑足一千五,给我送来,否则告吹。第二个条件,两天内再凑足三千块,给我送来,否则告吹。第三个条件,一结婚马上分家,债一律不还,公公婆婆活不养死不葬,不答应就告吹。”
宝来爹眼前一阵发黑,在板凳上差点出溜下来。自己知道有几斤几两,就是把全家人身上的肉剔下来卖了,也凑不出一千块钱,别说接下来还有个三千。
张武德看到这种情景,心中大喜,“你呀,觉得为难,咱一扯两清。”
宝来爹稳了稳心神,“这条件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我养了闺女二十多年,哪能让你白捡个大便宜。赶紧回家凑钱,过了晚上十二点,钱送不过来,扯散孩子们的账,算在你这窝囊废的爹头上。”
宝来爹没回家,可着整个村子,挨家挨户磕头作揖,乞求人们帮一把。
左邻右舍觉得他可怜,感到张武德可恨,纷纷翻出家底帮着凑钱。晚上十一点不到,宝来爹抱着几捆钱,敲开张武德家的门。
张武德躺在炕上,正盘算着给闺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发笔横财。听到敲门声,披衣出来,打开大门,“谁呀,半夜三更的急着敲门,死爹了?”
宝来爹觍着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说:“你要的总共是四千五,对不对?为两个孩子好,条件我都答应。钱,也别分两次,一次性付清吧。”
张武德吃惊地把钱抱在怀里,十块的、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五毛、两毛、一毛的,都分别捆成捆。
张武德回到屋里,拍着脑袋懊悔不已,对老婆说:“要少了,要少了,要到老窝囊废的圈里了。”
“世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这号的混账爹,活生生把闺女卖了!”老婆恨恨地说。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懂什么?要钱是为了我啊,不是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吗?都三十好几了,还光条条一个。”
老婆想到整天混吃等死的儿子,不住长吁短叹。
宝来和小满同住在一个南北胡同,宝来住在最北头,小满住在最南头。他时常给我写信,每次在信的末尾,都要抄一遍李之仪《卜算子》的诗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我放寒假在家的第三天,宝来迎来大喜日子。
宝来一大早找过来,死活邀请我去吃他的喜酒。“有个大学生,参加我的结婚典礼,在乡亲们跟前,得多有面子!”
按照乡俗,结婚头天娘家送嫁妆,但不能直接穿过胡同送。送嫁妆、送新娘的马车,要按方位停在宽阔顺畅的胡同口的大街上。去的时候绕村子的东半边,回来时绕西半边,来回走成一个圆圈,叫不走回头路,寓意婚姻圆圆满满,长长久久。送嫁妆的来回路线,也是送亲的路线。送的嫁妆多少,代表娘家的实力和疼爱闺女的程度,但大都是婆婆家预先给钱买的。
张武德贪图省钱,又不想少了体面,在嫁妆上玩起了花活。
管事的接过清单一看,哭笑不得。送的是:两口铁锅、两个铝锅盖、两根擀面杖、两把菜刀、一块切菜板、两个水桶、两个瓦盆、两个小瓮、一摞瓷碗、一架风箱、一张吃饭桌,还有两把扫帚、两把笤帚、荆条篮子、荆条筐子、犁、耧、耙、锄、尿素……反正家里用的、地里使的,一应俱全。估算一下,总共到不了一千块钱。
本族送嫁妆的人觉得新奇好玩,干脆把一些东西拿在手上,嘻嘻哈哈闹个不停。走在最前边的人,一手拿着一个铝锅盖,轻轻一碰,“镗!”好像铜锣开道。中间有人敲着两个擀面棍,“邦,邦!”似梆子共鸣。走在最后的人,一人拿着一个水桶,敲着桶底,“通,通!”混入鼓声阵阵。其他的盆碗犁耙配合着叮当响,“锣鼓”喧天,浩浩荡荡。
两口锅,本来要放在马车上,可人们觉得这样不过瘾,千方百计阻挠。小满的哥哥张荒唐,只好自己头顶着两口锅,混在队伍里。
张武德站在南胡同口,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宝来爹蹲在北胡同口,愁眉苦脸地嘬着牙花……
婚礼举行完毕,热热闹闹吃过喜宴,送走小满的娘家人,宝来看着小满走出屋来到院子,给自己的婶子大娘们、姑姑姨们、姐姐们……磕头跪谢,认为张武德再捣乱也没用了,万事大吉了,心头一阵轻松喜悦。
我站在院墙边看着想着,想是这社会进步了,不像姐结婚时那样严苛残酷——新媳妇要在炕上盘腿坐到天黑,吃了本族婶子大娘们包的饺子才能出屋。现今,小满虽不能出院门,但可以到院子里自由活动。迈步走向宝来,准备再恭贺一下告辞回家,却发现宝来傻呆呆地望着上拜钱的人群。
我顺着宝来的目光看过去,竟发现张武德背着手站在人群边,心里一沉,立马想到这不合常理,在我们这个地方,自古至今就没见过老丈人参加女婿婚礼的。
忽然,见张武德拨拉开众人走到小满身边,手指着宝来的四个姐,大声嚷嚷:“你们每个人要拿五十块的拜钱!”
四个姐吓得身体一哆嗦,收回递过拜钱的手。
大姑太太带头问张武德:“别人家都是给五块十块,怎么到我们家,要给五十块,不合礼数吧?”
张武德个愣着那只假眼,凶巴巴地说:“礼数不是人定的?今天就这么定了,不依,我立马揪着闺女回家!”
宝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四个姐。
四个姐心里气愤张武德,埋怨弟弟不争气,可这节骨眼也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当场借钱。
张武德站在一边,见钱都到了闺女手里,一把夺过去,“爹替你保存着,免得你乱花钱。”
四个姐敢怒不敢言。
一家做样,百家攀比。从此,村里形成惯例,姑太太们的拜钱,提高到了五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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