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棱有角是年轻人特有的天性,质朴而又锐利得如同一块毛石头。
年轻人从学校踏入社会,好比石头从山上滚落溪水,在被溪水无情地雕琢重塑过程中,以不同的形态和方式完成使命。
小石头,在水流长期冲击下,只能变成一颗圆滑鹅卵石。或者沉在水底、散落岸边,无声无息逐渐成为更加微小的沙粒、沙尘。或者有人捡去铺在路面上,便被踩在脚下;装饰在墙体上,承受着来去匆匆的路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极少数有特殊奇异纹理、形态和色泽的,摆在高堂亮店,被人当成手中的玩物。
大石头,一任湍急的水流在表面留下岁月痕迹,或卧在水边,供人们坐下来小憩。或立在水中,即便不能成为一处风景,至少能为乌龟、青蛙等提供一个晒太阳的场所。如果看中的人搬回家里,有的直接垒砌房子,有的加工成方石、石板、栏杆什么的,便成为房子、大厦、道路等的一块块基石、一个个构件。
虽然溪水里的任何石头,无法抗拒和改变成为鹅卵石的命运,但小石头注定只能变成鹅卵石,而大石头在变成鹅卵石之前,却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被开发利用的时间和空间。
年轻人作为一个拥有自主意识和自立能力的思想者,可以在“从山上滚落溪水”之前,无拘无束选择“小石头”还是“大石头”的形态,准确说是心态。这是任谁都剥夺不了的权力。
一九八九年七月十一日走出校园,我选择把自己当成滚进溪水里的一块大石头。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着,还不时“呜——,呜——”着向前方行驶。
车窗外的远山闪成一道道矮墙,平时看着成片但棵棵分明的玉米、大豆秧子变成平板的绿色条格图案,一个个村落参差闪动消失,道路、田间的树木接力般地旋转,旋转着……
车厢内挤成了“鱼罐头”。因为过路车不对号入座、不限额卖票的缘故,抢到座位的还稍稍舒服些,站着的人贴人随着火车波浪式地晃动不止。
在太东火车站站台,我一直鼓动骆清玉,在火车停稳的那一刻,我扛着她先从车窗钻进去,占上座位。
她绯红着脸,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结果是,我在下面顶着她,检票员在后面推着我,我俩才在开车铃声响起的时候,勉强挤了上来。
车顶上的电扇“呼呼”转着,所有车窗都半开着,车里仍闷热充盈着汗味。
偶尔有两三个熟识的人,嘴贴耳说着当前发生的国家大事,或身边的所见所闻。
大多数人,都眯着眼睛随“波”晃动。
最响亮的音符是孩子的哭闹声。
骆清玉虽紧紧依偎着我,可还是被挤得站立不稳。
我手撑住座椅背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挤,终于为骆清玉挤出一个相对宽松的站立空间。万幸的是,她的身子还能靠在椅子背上。
她深情地看我一眼。
我立时美得忘了车厢内的一切。
身边只有骆清玉,我们系其他几十个一同分配到历山市的同学,因为对每个车厢的人数、拥挤程度有不同判断,各自选择了中意的车厢。
我和骆清玉周围是陌生、拥挤的世界,那么,前方等待我们的又是怎样的世界呐?不安涌动在脑海……
一声响亮而又悠长的笛声响起,历山市终于到了。
在拥挤的出站口向外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几座高大、明亮的大厦,透着现代大城市的气息。可偌大广场上修建的坟头似的几个仿金字塔,以及四周种植的错季节麦苗,让我觉得不仅不和谐,而且粗俗,俗不可耐。
一走出出站口,大声吆喝着做各种小买卖的,高举纸牌招揽房客的,神神秘秘商量着价格拉客的,穿梭在人流中偷东西的……形形色色的人嘈杂成一片。地上的垃圾随风飞着、滚动着,餐饮油水、污水横流,很快把我为报到特意买的一双凉鞋弄得污浊不堪。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城市——历山市吗?心中失望又失落。
骆清玉揪下我的胳膊,“发什么呆呀?咱赶快去问下前天托运的行李吧。”
坐在问询处房间里的工作人员,接过我俩的行李托运票扫一眼,干干巴巴地说:“行李下午才能到。”
我追问一声:“下午几点?”
“火车经常晚点,没个准。你多跑几趟,到行李房等着吧。”
我和骆清玉商量下,决定先吃中午饭,再去单位对接,然后回来取行李。
火车站周围都是大小饭店。
我观察了一下,“这儿就是咱的家了,住进新家,怎么也要庆祝一下。我今天,请你到大饭店搓一顿怎么样?”
骆清玉的心情,好像没有受到任何不好影响,欢快地说:“好呀。”
我俩背着书包,来到街角的一家“大众国营饭店”。
饭店宽敞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我和骆清玉在门口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在屋角发现两个空座。
我让骆清玉占住座位,跑到前台拿了一份菜单回来。“你来点,看看爱吃什么。”
当骆清玉打开菜单,我扫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每道菜的价格都远远超出我负担的能力。可话说出去了,又不好收回,只能硬撑着大肚汉。
骆清玉看看菜单,又看看我,“咱俩点个砂锅豆腐,再要两个馒头就行了。”
我盯了一眼价格,这是热菜里最便宜的一道菜,知趣地点点头。
不过,吃起来还真美味,豆腐鲜嫩,作为点缀的一捏小葱碎清香,尤其是砂锅炖出的汤汁,激得我味蕾大开。
服务员见我用勺把最后一口汤汁喝完,走过来边收拾桌子边催促:“吃完了就走吧,后面排着长队呐。”
我看了下手表,“现在离单位上班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可咱早点到单位门口候着吧。下午早见面对接,早来取行李。”
骆清玉点头同意。
“那,下午火车站行李房见。”我说。
骆清玉“嗯”了一声。
一起走到饭店对过的公交站,分别挤上公交车,各自到单位对接。
我进入办公楼时,单位还没有上班。
一位走出水房的年轻女同志看我一眼,问:“你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你叫郑瑞僖吧?”
“嗯。”我点下头。
“我叫庄晓梦,欢迎,欢迎!”主动、热情地向我伸出手。
我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
“你先进会议室等着,我去喊主任。”说着,紧走几步打开会议室门,让我坐在椅子上后,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的会议桌上,走了出去。
在历山市决策咨询委员会会议室,年过半百的龚凤娥副主任剪着齐肩短发,慈祥而又热情地接待了我,简单介绍了单位基本情况。“委员会设有一名主任,两名副主任。因为主任郭振兴还担任副秘书长,工作重心在政府,日常工作由我负责。有办公室、综合科、财金科、工业科、商贸科、农业科和城市管理科七个科室,算上司机一共三十一个人。”
我坐在椅子上,挺直身子听着。
“经过委领导班子会商议,你被暂时安排在综合科工作,主要负责分管我们的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吴非的讲话稿、专题调研报告等的起草工作。科长叫宋旭,副科长叫龙城飞。你和龙城飞在一间办公室对桌办公。”
这时,一个人推门进来,笑容盈面地喊着:“欢迎大学生,欢迎我们的栋梁之材。”伸着双手,紧走几步来到我的身边。
我迅速站起身,看着来人,伸手握过去,“宋科长好。”
宋旭科长就是去我们大学选人的领导,因为有一面之缘,所以在这异地他乡见着,觉得格外亲切。
龚凤娥笑笑,“既然你们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宋旭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得意地对龚凤娥说:“主任,我这伯乐给你选的千里马,还算满意吧?”
“满意,满意。”龚凤娥忙不迭地说。
在大学与宋旭面谈时,心思专注于毕业分配意向。现在仔细打量一下,他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个子也就一米七二的样子,头发稠密乌亮,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对浓眉大眼。笔挺平整的白短袖衬衫,配着一条薄薄的蓝色西裤,透着一份潇洒英俊。要不是一说话就咧嘴笑,给人一种老顽童的感觉,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高级领导。
之后熟识了,体会更加深刻,他偏偏、真真的是个老顽童,多大多难多急的事情,到他那里,嘻嘻哈哈中便化解于无形。
紧接着,龙城飞副科长也进来和我握手。他看上去比宋旭科长小几岁,憨憨、胖胖的,宛如国宝大熊猫。
龚凤娥见状,起身告辞,“那,你们深入谈一谈吧。”
宋旭、龙城飞介绍了自己一些情况。
宋旭原是本市一所中专的教导主任,当时主管决策咨询委员会的副市长到学校考察工作,听取了他代表学校做的工作汇报后,当即拍板调人。
龙城飞是中专毕业,在市拖拉机厂宣传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也被市政府一纸调令调来。
二人一晃,已经在决策咨询委员会工作五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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