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敲了两下魏市长的门,听到一声“进”,开门走进去。
虽没有专程拜访过魏市长,但敲门的规矩还是门清。敲一下,领导有可能听不见。敲三下,透着霸气,代表你不是和市长平起平坐,就是他的哥们弟兄。轻轻敲两下,恰好能表达尊敬之意。当然,乱敲一阵儿的也有,基本上不是找茬,就是讨债的。要是上级的领导,便是霸气地推门而进,根本不存在敲门环节。我比刚参加工作时宋旭科长教的,悟得更深更透。有时都觉得自己成了官场上的老江湖,可白肖贤一直喊我生瓜蛋子。
魏市长一见,豪爽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示意我坐到沙发上,不住声地说:“哟,真是稀客,这是我当副市长以来,第一次单独见吧?够给面子的!”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但由于熟识,了解他不拘小节的性格,没有了第一次见市领导郭秘书长时的生疏、拘谨。把烟放到墙边的转角柜上,大咧咧地坐下来。
秘书掐算准时间,进来给我倒了杯水,退出去。
“您市长忙,我哪敢轻易打扰。”我怀着些歉意说。
市长抽着烟,坐到我的侧面沙发上。“看来就你郑瑞僖懂事!你们单位其他科长,可是隔三岔五来一趟。”
这层意思好懂,是在挖苦我,脸又红到脖子根。“平常总在您眼前晃荡添乱,再到办公室纠缠,不是自讨厌烦?还是退避三舍好。”
“难怪白肖贤说你生瓜蛋儿,还真是不通官理。工作交往能等同私下感情交流?都说知人善任,我不知道、不了解,怎么重用你?”魏市长存心和我开着玩笑。
我的脸又一次红到脖子根。
魏市长停下话头,吸了一口烟,“不过,这话可别想歪了,不是要你勤跑勤巴结,而是要你认清、把握好和领导的关系,不能只停留在工作层面,必须有一定思想沟通和交流,这样,领导才能全面了解你、掌握你、放心你,因材施用。”
我佩服地点点头。
“像你,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给人的印象就一个字‘牛’。我听说,县长请客都请不动,是不是?”
我的脸再次红到脖子根。“我这个人,没有酒量,也没有酒品。三两酒下肚,话就稠密任性,天王老子都别想插话进来。在县长这样的领导面前,我怕丢人现眼。”
“可都说你酒量探不到底,没人见你醉过。跟我去了那么多酒场儿,替我挡了那么多酒,都是言语得当,逻辑清晰,没事人一样。”
“市长,说实话吧,我喝得胡言乱语,或是趴在桌子底下,您是否会觉得失面子、失身份、失尊严?”
“那是,我带的兵这么稀泥软蛋,肯定当场遭到嘲笑和贬损,无颜面对。”
“谁难受谁知道,为了保持您的面子,我强行用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和行为,等你们领导一走,会趴在厕所吐得起不来,被人架着回了家找不到家门。”边说边做出痛苦表情。
“这还真难为你小子了。不过,你这牛劲倒也招人信任。一个守关大将,来者不拒,终究有一天会城门失守,殃及城中主帅和百姓苍生……”魏市长和我谈兴越来越浓。
门口响起“当、当、当”的敲门声,我猜想有大人物来了。“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万望您海涵。”向魏市长抱拳告辞,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口亭亭玉立的,是过去在县里与魏市长搭班子的县长,现在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邹琳。
“邹部长好。”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邹琳径直奔向魏市长。
回到单位,我把去见过魏市长的消息报告给白肖贤,并把碰到邹琳的事也说了。
白肖贤明白地告诉我:“要想单位自己的人填上这两个副处空编,首先需要取得邹琳部长认可,我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第二天清晨,一阵闹铃声响起,白肖贤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下,六点二十。可能习惯了七点起床,这早了四十分钟有些不适应,穿起衣服来手忙脚乱,本想快点起床收拾,反而比平常多用了时间,懊恼地骂自己一声:“真是笨蛋!”
懊恼归懊恼,梳洗打扮起来可一点不能马虎,心里清楚,去见掌握着干部升迁命门的市委组织部部长,精神强干的形象至关重要。一次邋遢,可能彻底颠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意不得。
他用电动刮胡刀刮净胡须、修剪一下略显斑白的鬓角,用电动牙刷耐心地一个牙缝一个牙缝刷好牙,清水净面后涂匀面霜,头上喷上发胶,拿起牛角梳子慢慢梳理着定好发型,呲着牙凑近镜子看了看,又左右摆动着头仔细端详一遍,才满意地走出卫生间,套上西服外套,穿上昨晚就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走出家门,来到小区大门口。
花香四溢的四月,虽然一派春意盎然,可早晨还是清冷寒凉,战栗一下,拉开车门钻进去。
司机小侯早早等在门口,还早早打开车内暖气。见白肖贤在后座坐稳,扭回头,递过来一张牛皮纸袋装着的煎饼。“主任,总吃小米的,我怕您吃腻了,今天换个紫米的尝尝。”
白肖贤没有接,“今天去见市领导,满嘴葱花味惹人厌,饿一顿等于减肥了。上班路上车多难走,快开车吧。”
机关八点半上班,他七点半,已经等候在部长接待室,抢到第一个接见位次。
邹琳的工作每天都满满当当,上班时间很少能抽出身来,单独面见和她闲谈“工作”的人。
各部门负责人了解这一情况,都会赶在上班前,邹琳挤出的二十分钟时间里找她。
她的秘书接待人多了,摸索、总结出一套经验,就是陪着来谈话的领导进入接待室,指定好位置来坐等,依次轮候,能轮到谁算谁。
一个人进去,也就三五分钟,谈完“工作”就走。
白肖贤跑了三天,因邹琳有其他工作安排,没来单位上班,空等一场。
“我活不要脸了,等不到,死等!”他紧咬牙关对我说。
已经是第五天了,白肖贤照例在七点半,由邹琳的秘书陪着进入接待室。
女秘书抱歉地说:“白主任,对不起,今天你只能排第四位了。”
白肖贤看了一眼前三位,认识,是城管、建设和教育局的一把手。相互寒暄几句,坐在第四位置的沙发上。
陆续又来了几位,依次坐下来,交头接耳、扯东扯西闲聊。
看上去个个轻松自然、谈笑风生,可彼此明白,凡是肯在这儿苦等的,都是为了一份压在心头上的沉甸甸“人事工作”。
为了单位能出个干部,也是拼了。我事后了解情况后,禁不住同情起当领导的不易。
白肖贤认定当中某人,本是凡夫俗子,靠着不可言说的缘由才当上部门一把手,平日里就不屑一顾,现在坐在一起更是兴味索然。倚靠在沙发上,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半眯着眼养神。
女秘书快步走到他身边,“邹部长点名先见你。”
白肖贤进去不到三分钟,神采飞扬地走出部长办公室。
一回到单位,打电话喊我过去。
他站在办公桌前,喜不自禁,“嗯,邹部长还是给魏市长这个老县委书记面子,这事十有八九成了。明天晚上,魏市长出面,班子全体成员参加,宴请邹部长。”
“老大,大功一件。”我真心恭维着。
“可只是吃饭,好像欠点意思。意思重了,邹部长可能拒绝;轻了,瞧不上眼。这需要搞点什么出其不意的意思呐?哎呀,送礼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白肖贤犯难地不断用手指轻敲着桌子。
我跟着苦思冥想……脑子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新津县生产的绿色蔬菜不错,十八个粉红挂沙的西红柿,二十根顶花带刺的黄瓜,用网袋套好,分别装箱,平常但不失新鲜特色。”
“这倒有点意思。那,凡是参加宴会的人,每人一箱西红柿、一箱黄瓜,看起来一视同仁,不显汤不显水。”白肖贤如释重负,握拳捶了下桌子。
我早早到酒店把西红柿、黄瓜箱备好,放在大堂的一个角落。上楼又把菜点好,酒水备齐。
六点半,人员齐刷刷坐在宴会桌前。白肖贤开始介绍班子成员,当介绍到我和崔一水时,邹琳把脸放下来,“怎么,他俩也参加呀?——真是的!”
白肖贤一见受了埋怨,忙陪着笑脸,“让他俩搞搞服务。”
魏市长笑笑,“都是自己弟兄,无妨。瑞僖、一水,还不端酒敬部长一杯!”
我和崔一水局促不安地走到邹琳身边,异口同声说:“部长,敬您!”
邹琳不情愿地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内心不得不钦佩她,真是“酒精”杀场的人,一两半的杯子,一下掫个底朝天,滴酒不剩!钦佩之下,我急忙举起酒杯,一口闷了,说声“谢谢”,回到座位。
白肖贤作为组织者,有求于人者,尽力逢迎着魏市长、邹部长。“……在魏市长的英明领导下,在邹部长的亲切关怀下,我们的干部队伍朝气蓬勃,干劲牛气冲天,请两位首长放心。”说完,站起来,像模像样敬了个军礼。
酒场儿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推杯换盏期间,刘喜进对邹琳一顿猛夸:“……在政治生态上,抓一把手的表率作用;在思想上,抓阵地建设;在作风上,抓严明纪律。受到省委肯定,全省通报表彰,开创了历山市组织工作的先河,为我们树立起标杆。魏市长,是不是应该一起敬下我市的巾帼领导?”
魏市长首先站起来,“这个提议好!”在场的人都跟着站起来,齐齐举杯敬酒。
邹琳被敬得晕晕乎乎,放下官架子,甩掉冷酷的面纱,尽情地喝着酒,开着玩笑。
谷慧卿只是陪着众人笑笑,一句话都不说。让他违心奉承人,相当于上刑场。抽空走到邹琳身边,“敬邹部长。”喝干杯中的酒。
邹琳正在兴头上,“谷慧卿,能不能改一改你那见谁都一副高冷的神态?死撑面子,活受罪!”
在众人哄笑声中,谷慧卿稳步回到座位,敷衍了事地说:“改,改。”
白肖贤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邹琳的盘子里,“这是冷水中养的鲟鱼,无污染,营养高,尝尝。”
“老白,你知道不知道,用你使用过的筷子给人夹菜,相当于两人接吻!”邹琳嬉笑一下,随即抱抱拳,“戏谑之言,不必介意。”
白肖贤红着脸招呼服务员,“马上给领导换个盘子。”
全场其乐融融。
在其乐融融之后,我和崔一水完成干部民主推荐和考察工作,但都没能留在促进城乡一体化发展中心任职,我到市农业局任副局长,崔一水到市城乡设计院任副院长。
当上副局长,该算我人生的一大利好消息。随之到来的还有一个,就是乔迁新居。
清玉单位联合其他几个单位自买土地,自筹资金,自主建设了一个花园式的小区。
也算好运连连,人生大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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