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丁老师又上课了(1 / 1)

崔山海喃喃道:“这种人也太可怕了!”

朱山闲:“是的,不仅狠毒而且愚蠢。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镇上的、周边村庄的、区里的,熟人、同事、邻居、乡亲,有好人也有坏人,能感受到善意也能感受到恶念,但是像这种极端的情况还是唯一的一例。这种人很少,但是只要遇到了,也很可怕。

还有一种人,更狠毒,但是并不算太愚蠢,他们更聪明,而且能量更大,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只是做得更隐蔽、更令人无法防备,就像我们这次在神农架遇到的对手。崔师弟比我当初第一次杀人,更不容易也更有价值。”

丁齐适时开口道:“这世上那种人毕竟极少见,更多的是可爱的人啊,比如我们的朱书记啊。假如没有朱书记,那两个无辜的人恐怕早已死于非命,他们恐怕至今尚不知情吧?”

朱山闲:“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除了我师父和老谭,我以前对谁都没有说过。”

丁齐又说道:“崔师兄,今日的你就是当年的朱师兄,你做了与朱师兄一样的事情。我们怎么看朱师兄,你就该怎么看自己。”

崔山海长出一口气道:“哦,我明白了,搞了半天你们是在给我做心理疏导呢。”

谭涵川笑道:“是啊,老朱连埋藏多年的秘密都奉献出来了。”

这时毕学成又弱弱地说道:“朱师伯,我刚才问后来呢,不是问后来那人怎么样了,而是问您有没有告诉您的师父、他老人家又是怎么说的?”

朱山闲:“我一开始没告诉师父我杀了人,只是告诉他老人家,我在酒席上喝多了看见的怪事,然后这件事果然发生了,又被我阻止。结果我师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那人死了,是你杀的吗?

我找师父说起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看来师父一直在暗中关注我,也听说了粟六叔已经死了,一听就知道是我杀了他。然后我就痛快承认了,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我记得师父当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就像把我看透了似的,又对我说——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自称那是不杀他的机会。事实恰恰相反,你的内心很清楚,你那么做,是给了自己一个杀他的机会,就看他会怎么选择了。”

丁齐微微点首道:“他老人家真是看透了。”

朱山闲也点头感慨道:“是啊,知子莫如父,师徒如父子,他老人家确实把我看透了,比我自己看自己还要清楚。”

尚妮嘀咕道:“其实不用他老人家呀,换成丁老师这样的人,也一眼就看透了,您想想丁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

庄梦周瞪眼道:“小妮子,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为何这么说?因为朱山闲当时根本就是想杀了粟六叔,但从他的立场又不好直接动手。严格地说起来粟六叔是犯罪未遂,还没有来得及破坏刹车管就让朱山闲给喝止了。

像这种事情,就算让警察来处理都很头疼,都是乡里乡亲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做出来,估计也就是和个稀泥接受批评教育。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人的存在、这种行为的出现,实在是可怕得不能再可怕了。

粟六叔哀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朱山闲却没有答应,声称要在酒席上公开。朱山闲将道理看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原谅粟六叔,更没有立场去包庇他。要说原谅,也是他姐姐、姐夫的事情。

像粟六叔这种人,并没有因为朱山闲的几句教训而改变。假如做了这种事情还能不受到惩罚,其人只会变本加厉。他能因为担心姐姐姐夫让他还钱而起杀心,同样也会因为担心朱山闲抖出他的丑事起杀心。

公布出来,让无辜者知道真相并加以提防,就是朱山闲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朱山闲也很清楚,粟六叔不会那么选。师父说得对,朱山闲说出那样一番话然后转身,就是想杀了这个人!用符合自己信念的行为。

但是换一个人,恐怕很难处理得这么干净。

叶言行也小声道:“朱师伯,其实我还想问另一个问题。您当初修炼爵门望气术,好像还没有入门或者是刚刚入门,难道就已经那么厉害了吗?那人想做什么,你提前就能看出来,而且连动作、场景都看到了?”

朱山闲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问过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告诉我,我的爵门望气术入门了。”

叶言行追问道:“爵门望气术刚刚入门就这么夸张吗?”

朱山闲又摇头道:“不不不,当然没那么夸张,师父说那就是瞬间的灵犀感应而已。有些人在修炼秘术刚刚入门之时,有恍惚悟道的状态,仿佛遇见了将来的境界,这是一种形容不清的感觉,就像福至心灵,也说明我有修炼望气术的慧根。

那只是当时喝醉了一瞬间的感应,但我已然知道,修炼望气术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只是惭愧得很,直至如今,我还不能做到那一步,虽然可以观人情志,也能判断出很多东西,江湖经验当然也比当初老道多了。”

孟蕙语也忍不住开口道:“再后来呢?”

朱山闲:“就是从这一天起,师父告诉了我什么是爵门望气术,并说出了他的身份是江湖爵门传人,正式收我为弟子。我问师父这件事做得对不对,师父说我做得没错,并且郑重的告诉我,不论在哪里,首先要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最后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孟蕙语:“师伯能详细说说吗?”

朱山闲一指丁齐道:“你应该问问你师父,他才是我们的丁老师。”

见几位弟子的目光看了过来,丁齐笑了笑,这三个问题可不太容易讲清楚。但最近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专门指点弟子,今天方外门众人来得这么齐,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丁齐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时候,曾和李青花警官有一番交流,讲的就是类似的问题,但他还没有和几位弟子专门讲过这些,如今看来有必要补补课了。

当时他站在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的身份,讲了那个著名的“海因兹偷药”的故事,还有那位美国心理学家柯尔伯格将道德水平划分为三个水平与六个阶段,每一个水平包含两个阶段。(注:详见本书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个水平是前习俗水平,人们通过后果来选择行为,而非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比如说那位粟六叔,他想要的杀人后果就是不必还钱,所以选择了杀人的行为。

在他的认知中,也能预料到杀人的其他后果,所以才极力回避可能受到的惩罚,选择了悄悄破坏刹车管。行为暴露之后,他对朱山闲动手也是基于同样的动机。

但需要指出的是,人们仅仅依据自己想要的后果去选择行为时,其真正得到的后果,往往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从广义的角度,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

第二个水平是习俗水平,人们根据道理标准与法律规范而选择行为,其中包含的两个阶段就是从被动遵守走向主动维护。

第三个水平是后习俗水平,个人的道德超越了社会的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之上,能认识到这些道德标准与社会规范其中包含的价值取向、所代表的社会公众利益与权利,甚至知晓它在内的逻辑来源、清楚它在什么情况下是否合理。

这种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包含的价值冲突是什么,从而做出选择,这也是自我实现的必经之途。

这些划分,只是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提出的观点,丁齐只是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他还需要从另一个角度去解释朱山闲的师父说的那三句话:首先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好人怎么定义,既困难又简单,但在朱山闲的故事里并不复杂,朱山闲就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的人与正直的人。

当人们学会思考之后,首先就要对善良有最朴素的认知,拥有正常的心智从而具备同理心。很多变态犯罪分子,往往在认识中都有这一方面的缺失。

举个例子,假如人们可以随意杀人,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杀。人们自己希不希望被杀?当然不!所以不可随意杀人,进而也应该阻止并惩罚随意杀人的行为。这是最简单的同理心,是智慧反思的必然结果、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的最初来源,也是所有道德原则所包含的价值核心。

它也是最简单的好人定义,是一个抽象的标准。人都会犯错误,但可依据它定义在某一段时间、某一种行为中的自我。

那么所谓聪明的人,就是能够看清楚实质,不仅是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的实质,也包括各种行为所包含的价值冲突的实质,清楚别人在做什么、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聪明人同样是一个抽象的标准,因为人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朱山闲是个好人,他之所以会杀粟六叔,是基于内心中最朴素的善良,从而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了选择。

假如朱山闲发现了这种事情,既不去阻止,也不设法让粟六叔受到惩罚,那说明他要么缺乏良知,要么缺乏勇气。朱山闲之所以会当场喝止,不怕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是基于他对身手的自信,对粟六叔的动机、行为以及自己的处境都有清醒的判断。

但是换成另一种情况呢,假如朱山闲就是一个不会功夫普通人,恐怕不是一个拿着钳子的暴徒的对手,又应该怎么办呢?其实朱山闲还可以采取另一种做法,不去当场喝止,而是回到酒席中提醒粟六叔的姐姐姐夫,也将这件事告诉大家。

这两种做法的价值选择是一样的,只是采取的方式不同,能根据现实情况采取更合适的方式,就是一个聪明人。

宽恕和仁慈也是一种美德,但人们常常对这种美德有所误解,关键要看我们的行为是维护了怎样一种价值观。粟六叔企图得到朱山闲的宽恕,但朱山闲是没有资格原谅他的。

有资格原谅加害者的只有受害者,而且他们也有资格选择不原谅。而不论得不得到原谅,人们都要承担言行造成的后果。

其实朱山闲已给与了最大程度的仁慈,他阻止了粟六叔的行为,不仅是救了粟六叔的姐姐、姐夫,其实在挽救粟六叔的本人。可惜的是,粟六叔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做出了恶毒的选择。

假如朱山闲让粟六叔的行为得不到任何惩罚,这并不是仁慈,因为他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很多人内心中都自以为有良知,但实际行为却做出了另一种选择,不仅没有维护良知,还以仁慈或宽恕为自己开脱,这恰恰与真正的良知相悖。在价值冲突中做出的选择,就反应了他或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怎样才是一个正直的人呢?很多人对正直也有所误解,心直口快并不是正直,性格耿莽也非正直,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更不是正直。《易经》中有句话说得很透彻:“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正直并非表面的耿直,首先是心正,能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不悖良知的选择,便是行直。正直的人更需要思考,像朱山闲阻止粟六叔这样的事情,他可能会思考该怎么做,但他不会思考该不该做。

有一句话叫人心难测,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认知模式和行为模式都是可以分析的,在此基础上,它是可以测量并预知的,至少从统计的角度是可以测度的。所以在神农架遭遇伏击时,丁齐很愤怒但并不意外,若非早有测度,又怎能做足准备?

丁齐没有用神念,就是在款款讲述,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上,然后他提了一个很有意思也很古老但总是绕不开的问题——我是谁?

有人做出某种言行后,往往会说一句话:“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真正有意义的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我们说张三和李四不同,真正的含义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张三与李四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且必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就代表了你是谁,也代表了我为什么会是我,就是“我”的含义与存在概念的来源。

假如世人皆是同一副面目,或者说同样的炉鼎,那么真正的区别在哪里,我何以为我?丁齐的方外秘法修为已达到了炉鼎境的巅峰,想要更进一步,要修证就是这个,因为方外秘法内在的思辨体系,就在于直指心性。

丁齐又提到了方外门的十条门规(住:详见本书第一百二十七章)。门规是丁齐制定的,创立方外门的众长辈一致认可,它就代表了丁齐的价值观,也符合众人做出的选择。看见它就知道丁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成立方外门的又是怎样一群人。

如今加入方外门的弟子,不仅遵守与维护它,更要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门规。但对于丁齐而言,他并不需要刻意去想门规的内容,那已是他言行的必然。

丁齐讲述了差不多有四十五分钟,恰好是一节课的时间,最后道:“崔师兄方才响起古人的那句感叹,人为禽兽兮、禽兽为人兮?小巧,你听懂了吗?”

周围坐了这么多人,他最后问的居然是一只麻雀。而小巧站在冼皓的肩膀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家都笑了。

见几名晚辈弟子也在点头,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庄梦周笑呵呵地说道:“说听懂了未必是真懂了,既然这样,我再问一个小问题吧,你们几个孩子来答一答。”

毕学成抢先道:“庄先生,您问!”

庄梦周:“假如你是个女生,住在女生宿舍里,你们宿舍还有一个女同学,长得漂亮脾气温柔,人还很能干,心地又善良……”

毕学成:“您这是啥意思啊,就是要把我比下去呗?”

尚妮:“小毕,你别打岔,听庄先生说。”

庄梦周不紧不慢道:“假如你们学校还有一个男生,喜欢这个女生,在追求这个女生,但这个女生却不喜欢他,已经很认真地拒绝了这个男生。

有一天,你们都在宿舍呢,这个男生拿着一大把玫瑰又来了,站在楼下大声向那个女生表白,还拿出一把刀对着自己,声称如果那个女生不接受,他就当场死在那里……”

毕学成:“可我不是女生啊,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丁齐:“就假设你是,就假设你遇到了!”

庄梦周:“问题很简单,你就站在那个女生的身边,那个女生很慌乱,你究竟会怎么劝她,或者说你会怎么做?丁老师刚才讲了那么多,你们若真听懂了,那就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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