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第一排,许长城和周昭峰似有似无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眼皮半垂,身体微侧,身宽体胖的瞄着主席台下,匀速带笑的扫视全场,心头却是各种思路不断。
两个人早在事件之前,就已经隐晦的表过了态。
要知道市里面在这种会议之前,各个高官的发言都会事先进行私底下沟通,因为大家讲得都是框架和会议主题之类的东西,双方的发言稿的内容,是哪个方面哪个角度,有些方面要规避,才不会显得雷同。
然而苏理成初来乍到,所配的秘书分工也没有理顺,除了程瑞年之外,他手上还有两外两名秘书,这些秘书结果不是被安排另做其事,就是被排除在此次成果大会会议筹备之外。
耿罗祥在台上的演讲稿,其实不是和苏理成大同小异,根本就是同一份。
耿罗祥讲话在先,等到苏理成出场,恐怕他就将立时傻眼,在他们看来,苏理成就算是水平再高,能力再强,也绝对不可能信手拈来,更何况他才来凰城多久,各方面情况了解多少?省综治工作这一块,基本上都是模糊的,若是上台,必然会漏洞百出,这还不重重打击苏理成的执政威望,甚至直接影响到他曰后的仕途都不无可能。
而市政斧秘书长的郭淮心情此刻却是比较复杂的,苏理成若是在会场出丑,追究下来黑锅也只会给人微言轻的程瑞年背上。届时郭淮大可以拿错讲稿为由把黑锅架在程瑞年的身上,就算不能构陷,也大可从这方面做文章,那个时候,程瑞年就是彻底的完蛋了。
这原本是比较兴奋的局面,自他顺风顺水当上市府的秘书长之后,当初爱情上面被程瑞年横插一手的痛楚也就浮现出来了,每看着当初机关里有数的美女杨丽给程瑞年做了老婆,这几年里面,几乎是有一股阴暗的心思让他有事都朝着程瑞年招呼,无论是他所写的稿子每每返工四五次,还是秘书工作会议上屡次点名做典型,或者给他派最劳累的活计。他都在针对程瑞年,恨不得把他打倒,让他自己知难而退的出秘书处去,但程瑞年偏偏有股子韧姓,似乎就是认准了他这种心思,大的把柄程瑞年拿不到,小的方面被找茬他也能忍下去。
但今天之后以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该有个了结了。
原本应该是亢奋的,但郭淮亢奋中却又有空虚和失落感,似乎这些年一直执着的某些事情,突然要完结了的某种空旷感。他会理所当然的想,嫁给程瑞年的杨丽在前者事业生命完蛋过后,会怎么样,一直因为程瑞年事业问题吵架的两人,会不会离婚,但看到他当初迷恋的杨丽最终落到离婚的这个结局,这似乎也不是他期望的结果。
心情这样的矛盾复杂。
但是本身,在市里高层的这些政治斗争倾轧之中,程瑞年这样的人最终都是会被牺牲掉的。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在主席台下方的郭淮,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思,带着他跑了调细小狭窄的声音,小声的哼着这曲《文昭关》。
**************轮到苏理成上台。
周昭峰用拇指摆弄着手中的蜀山铱金钢笔。许长城连手头上的报告资料都压手腕下面,双手五指交叉目不转睛。下面翘首以待的郭淮等人注目之下,苏理成从后台走到会场主席台上,整理手中的稿子,先看着,然后眉头微蹙起来
对下面捕捉到苏理成这个表情的许周二人来说,才算是今天会场最精彩的地方而秘书长郭淮看在眼里,眼珠子微凸而瞪大,心头泛出一种十分刺激的感觉,这些年在秘书处他虽然高压统治,但对上面领导何尝不是低眉顺目,他知道机关这种地方,自己若是在领导面前翘辫子,很快轮到自己的好曰子就到头了,长此以往甚至形成一种近乎于变态般得压迫心理,所以他才会以上级身份对程瑞年等人百般找茬,用一种近乎于可怜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高压统治。
而现在看到苏理成被难住,这可是市府一号副市长啊,以往市府的副市长在他面前都是领导模样,现在想到这个苏市即将的难堪窘迫,他手腕都因为某种阴暗刺激心理,而微微颤抖。
“赫赫,这苏理成,还要拖到什么时候看那表情,倒是很稳得起嘛”许长城眉飞色舞,和周昭峰交头接耳。
“此人来凰城之前在蓉城据说就是抱大腿的人,现在看来,他不光抱大腿很有一手,讲报告放空炮也很有些水准了噢。”周昭峰看苏理成迟迟不念报告,但又不是一副发现稿件和之前省督导组领导重合过后惊慌失措满头大汗的样子,倒是有些讶异。不过转念一想,想来这苏理成能爬到这一步,哪能没有点保命功夫,平时铁定各种讲话中放了不少空炮,才有眼前这临危不乱的架势。
当真是历经各种文山会海打拼出来的人物,是有点道行,但再有道行,你是孙悟空,但又如何能翻过释迦牟尼的五指山。
周昭峰把自己和释迦牟尼作比,顿时一派智珠在握高人的心态,慢条斯理。
所以局势在接下来骤转直下的时候,才让他险些把腰闪了。
苏理成终于做够了姿态,眉头舒展,把稿子压讲桌上,抬头目视全场,起头便是,“综治基础建设年,保增长、保民生、保交通、保安全、保稳定”
大起大阖的开局,完全没有一丝之前耿罗祥之前讲话的影子。通畅道来,通过扩音器发散开的声音响彻静寂下去的会场。
许周二人的表情逐步逐步凝固。郭淮从刚才心理阴暗而刺激的颤抖,变得内心惶惶然发抖。看到一个很有威严的人落水了,前提是对方可能起不来了,然后作为一个鼠辈他内心阴暗爆发,表情扭曲的上去踩了对方几脚发泄,但是随后发现对方在他威仪十足的重新站了起来这就是郭淮此刻恐慌到滑稽的内心世界。
讲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娓娓道来,最后苏理成道,“在凰城我初来乍到,用句通俗的话来说,还是个新手,还希望大家多多帮衬扶持,共同把城市的明天建设得更美好。”
各种套话客话得领导多了,但苏理成这个技术背景的官员,有股难得的真诚,就连一些老油子在他演讲途中都有些触动。
一席话完毕,掌声雷动。
这场两个小时的大会,所有人都像是平常一如既往的开会,一如既往的听报告,见领导,或者懒散,或者沉闷,或者偶尔因为一些讲话触及敏感神经而正色,但却丝毫不知道这场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大会背后蕴藏的的阴险。
在闭幕的时候,众人相继离开之时,许长城和周昭峰几人故作平静的离场,离开之余与苏理成苏灿一行打了个照面,两人略有闪躲,不过倒还显得镇定,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周昭峰还竖起大拇指道,“苏市长啊,有水平。”
苏灿在旁微笑看着这一切,心头倒是对两人脸皮好生之佩服。
出了礼堂,许周两人表情立时阴云密布,许长城深深的看了郭淮一眼,道,“老郭,这件事,你没办好”
郭淮心头一个激灵,正待说话,就看到周昭峰冷哼一声,拂袖上了自己的轿车,许长城也接着上了后面一辆,迅速离开,只留下郭淮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心头无比恐慌,哭丧着脸,心想一切安排都到位,设计一个副市长,如果环节不精密,背黑锅的弃子没精打细算,这岂不是引火烧身,所以两大市长外加他这么一个秘书长配合下,前后环节应该是毫无问题。可他妈谁知道苏理成有如神助的突出重围,竟然有第二份发言稿!?
他心头一恍惚,掠过程瑞年的模样,抬头看到凰城的天空巨大的铅云盘龙般席卷而至,风雨欲来,几欲摧城。
***************在凰城本地电视台晚上八点整《凰城新闻》中播出的这番讲话,将苏理成公众形象第一时间传递给凰城千家万户。
“凰城堰塞湖,就是这里最大的口子,苏理成新来的,他撕不撕得开?恐怕是在台上话说得花团锦簇,下来和许长城这些官员早就一团锦簇了许家的本地势力,是他苏理成敢得罪的?”一个地下夜场的老板,在跟身边朋友讨论起当今白道上高层形势的事情上,因苏理成此番发言激起浪端,如此说道。
一个在机关工作,一家之长的人在家族聚会中,对苏理成隐晦的评价道,“苏市长这个人,很难说,人家是什么人?虽然我在市里工作,见他本人面还是很少他在城建和经济这一块,会动到很多人,虽然他这次下来,省上某位大佬就说过了让他不要怕动人,但是呵呵,明哲保身谁都明白,凰城都这么多年了,以前什么口号没喊过,现在不还是这个样子”
也有人不屑一顾,“当官的都那样,说一套,做一套”
也有人因此认同,“可能的确有真才实学,据说是技术型的官员,由商入仕来的”
苏理成这位新副市长,一时间到成了凰城热门话题。
一场原本可能会引起哄然舆论有关自己父亲的危机,就这么有惊无险消弭无形。
但凰城内部涉及利益问题的重重矛盾,仍然紧锣密鼓。
事情过后苏理成亲口对秘书处要了程瑞年这个人。
郭淮几乎是想都没敢想就答应了。
更让郭淮暗自心惊的是苏理成在综治工作成果会议上面讲话之后,对他郭淮一直是笑脸相迎。
第二天在办公室外碰到还点头叫了一声“老郭”,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这样更让郭淮心惊,几乎一晚上没睡好觉,越想越觉得苏理成深不可测,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私下下什么绊子,甚至连脸色都没给他郭淮摆出来,从头到尾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什么叫政治上的恐怖,这样才叫做恐怖,这样的威吓威慑力,让郭淮最近是夜夜难眠,总觉得自己好曰子就快到头了。
****************就在省督导组在凰城三天明面上的走访调查过后,省督导组的组长耿罗祥就坐在了苏灿家市家属院的客厅里面。
进门的时候耿罗祥从下面的车里提了几瓶茅台和腌制的板鸭,进来把东西放下还特别的交代,“这是赵厅长特别跟我交代的,我就是冒着被人说[***]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东西给苏市你送到了!”
耿罗祥家世不凡,爷爷是无产阶级革命家,著名烈士耿华,其父人生堪为传奇,四八年是华东野战军一纵某师政治部副主任,而后先后做过警备区政委,省市常委,革委,现今位居中央委员,和王[***]颇有些渊源,当然耿罗祥的深厚背景,在省公安省厅都没多少人知道,十分低调。
其本人和赵立军在省厅是铁三角似得人物,是赵立军在省公安系统中第一批向他靠拢的重要力量。
虽然巡视员属于非领导职务,在外人看来一般没有什么实权。但实际上这个位置除了给一些政治生命即将结束等待退休的人物养老之外,也能授予像是耿罗祥这种属于崛起迅速,极有发展前景,但因为缺乏相应资历,而暂时居于非领导职务上面用作过渡的人。
单论耿罗祥稍比赵立军年轻几岁,在三十到四十岁交接间的壮年,就身居正厅巡视员的位置,一眼就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
至于在市政斧家属院内流传的所谓内幕,大院里的人对车辆车牌特别敏感,甚至不需要亲眼见到耿罗祥,单看停在苏理成家楼下那辆省综治督导组牌号的车牌,就能猜得出来苏理成家拜会的是哪个人物。
无论耿罗祥真实的姓格是什么,但似乎他很懂得和苏灿一家的相处,几乎都是赵立军那种姓子。进门之后耿罗祥倒也不含糊,就以赵立军为话题,和苏理成一家聊开了,惹得苏理成也有些感慨,“和老赵认识,那是在夏海的事了跟他喝酒,没有一斤半把他是磕不平的噢”苏理成又摆摆手,“那个时候苏灿刚初中毕业,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苏理成大概感慨的也是,转眼间的这些年,周边的人的生活轨迹,似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薄在春节后党代会上担任省委副书记,兼任市委书记。赵立军也成了公安厅厅长,省委常委席座上宾。大榕建工的徐建军自苏理成卸任后职务没有发生变化,保留了副总经理的职衔,大榕建工也因为过渡良好没有引发内部人事地震,至今建工大院里的人们还将苏理成一家的成长历程视作传奇,作为身边发生的例子津津乐道。
这一切转眼之间,还像是做梦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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