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伯颜领着十几个亲兵从混战的军阵中冲了过来,他们身上有血,手中握着各式刀枪,显然是从被射死的人手中捡来的。阿尔斯愣大喜,连忙催马迎了上去,一边埋怨道:“我的军阵被你的溃兵都冲乱了,快,跟我退向我父王那里”。
“不必了,我自去寻他便是”。阿尔斯愣一怔,策马刚刚奔到身前的伯颜猛可右手虚垂着的长枪就如毒龙出穴,自其肘弯下陡然向前,锋利的近一尺半的带血枪尖“噗”地一声刺入了阿尔斯愣的左胸。
惊觉不妙的阿尔斯愣掌中的马刀才刚刚举起一半,堪堪挥过头顶,胸口便一阵巨痛,他愕然瞧向伯颜,眼中满是惊讶不信的目光。
刹那间变的模糊的听力,朦朦胧胧听到自已的亲兵发出惊怒、痛骂声和厮杀的声音,只是好象是在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他看到伯颜身后的人举起了刀枪,冲向他的身侧。
阿尔斯愣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伯颜猛可笑容一敛,猛地一收枪,胸前血如泉涌,长刀落地,阿尔斯愣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仰面跌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还有狂喷,年轻有力的心脏,把他的鲜血都泵出了胸膛。阿尔斯愣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从纷乱的马腿间,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映衬下一面雄鹰大旗已经到了跟前,然后听到伯颜猛可大声的命令:“阿勒泰,包抄向前,绝不能放走花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强壮的身躯又抽搐了一下,泵出的鲜血渐渐变缓了:“阿勒泰?阿勒泰不是叛离了伯颜,沦落成草原上的马贼了么?他怎么在这儿?他为什么扛着火筛的战旗?”
生命在渐渐抽离,阿尔斯愣已经无力再想下去了,越来越呆滞的眼眸中留下的最后映像,是一只碗口大的马蹄,向他的脸上踩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遮住了整个蓝天宁可用自已的血肉之躯抵挡箭雨的伯颜卫队,使阿尔斯愣的人马无法对他们产生丝毫的警惕,他们纵马而入,造成了后阵迅速的瓦解,近三千名突如其来的骑兵,再加上这两千刚刚拾起刀枪的人马,迅速分三路杀向花当的中军。
乃仁台惊觉不妙时,他的人马已和前方的所谓“瓦剌”骑兵纠缠在一起,根本无力回防了。
花当区区一千名近身铁卫,被伯颜的人马割裂、截断成数段,首尾难以相顾,甚至想要逃走都不可能。花当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那柄伯颜刚刚拱手献上的宝刀,那把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华丽宝刀,据说曾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佩刀。
突然遭遇的奇袭,令他有点发懵,直到这时他才醒悟了些,他来不及去分析对方是火筛、瓦剌还是伯颜的人马,亦或是三方联军了,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不能迅速逃脱出去,那么今曰全军覆没必成定局。
“卓尔,我们”,花当扭头急呼,却愕然发现一直随在身边的美人儿已不知去向。霍然抬头,他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儿正纵马狂奔,趁着混乱从侧翼绕开,绕向正向他掩杀过来的人。
“她欺骗我!”这个令人难堪的事实,尽管不情愿,他却不得不承认。恼羞成怒的花当立即摘弓搭箭,锋利的箭矢瞄准了塞里木卓尔那姣好的身段,瞄准了她的后心。
箭欲离弦,他的心中却忽地一阵不忍,硬弓稍稍一压,一箭离弦,塞里木卓尔娇呼一声,险些堕下马来。
这一箭射中了她的大腿,痛澈入心。花当纵马疾驰而来,抢在掩杀过来的队伍之前扣住了她。
卓尔的大腿上鲜血殷殷,这双丰腴修长的大腿,曾缠在他健硕的腰间,用一阵阵美妙的颠耸,把他送上销魂的天堂。难道一切的温柔和热情都是假的?他是那么的疼爱卓尔,然而卓尔呢?
花当一把扣住她纤秀的手臂,怒不可遏地大吼:“为什么背叛我?”
卓尔痛得花容失色,既然不能逃,她也不再说话,瞧着花当只是冷笑,冷冷的、轻蔑的笑。
花当抬头望去,火筛的大旗已经被扔掉了,被五千精骑包围分割的千人队被迅速吃掉,一部分人马已经自后合攻乃仁台,自已随身侍卫中这最强的一支力量也要马上被吃掉了。
遍野的骑士开始合围,花当周围的亲兵不断栽倒在血泊中,花当瞧见了伯颜,因为伯颜也正在瞪着他,不,准确地说,是紧紧盯着他掌握中的塞里木卓尔。
忽然一个人骑马奔向伯颜,对他禀报着什么,伯颜听着,仍然紧紧盯着卓尔,一瞬都不舍得离开,好象那是难以割舍的瑰宝。
花当眼神一错,他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人是阿勒泰,是那个中了卓尔的离间计,率领所部叛离伯颜,沦落成马匪的阿勒泰。
花当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抵得过一百名探马的猎鹰会没有发现埋伏的敌人,终于知道所谓分化瓦解、招降纳叛,根本就是自已正紧抓着的妖精织出的一张阴险的网,专门用来捕捉自已的网。
阿勒泰、博达尔模的叛逃;伯颜猛可的议和投降;哈丹巴特尔先率五千主力投降的行动,都是为了让他轻视伯颜,相信伯颜的诚意。
两支名为马匪,实际上仍忠于伯颜的军队,先后打着瓦剌和火筛的旗帜继续误导,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没有及时脱身。而伯颜猛可亲率两千没有兵器的残兵施展苦肉计,迅速瓦解了殿后的侍卫,对他实施包围。
一切的一切,转瞬间就令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变成了一败涂地的末路英雄。伯颜也曾末路,但他不惜一切在寻找着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自已呢,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可以把握?手里唯一能够把握的,就只有手中这个女人。
光线又黯淡了些,风少了点暖意,吹过来时凉凉的,带着股血腥味道。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浸透大地,相信明年这个地方的野草一定长的很丰美。
花当的近身侍卫是骁勇善战的,但是对方的战力并不在他们之下,而人数却是他们的五倍,雪片般飞舞的锋利马刀、纵横击刺的长枪马槊,伴随着侧方、后方骑士角度刁钻的箭矢配合,花当的亲兵根本无法发挥应用的战力,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这是最娴熟的战士,在近距离的冲锋中,在刀、矛兵刃的亡命搏击中的巧妙配合。弓箭在两军交战的如此近处也能应用自如,长短配合、远近相接,杀伤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花当手下的几个亲兵百夫长见势不妙,分别率领手下的战士集合成一个锐利的铁三角,想杀开一条血路掩护花当冲击去。
他们奋勇厮杀,冲势极猛,困兽犹斗的猛士是任何人也不容小觑的,但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伯颜兵马又岂能容花当走脱?双方的猛士都使用重兵器、长兵器,彼此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开始了一场恶战。
花当的亲兵真的拼了命了,他们不惜以命换命,砍杀起来常常都不存在格架抵挡,完全是一招毙命,甚至是同归于尽,可是他们的抵抗已经改变不了结局,面前无法逾越的坚强防线,让他们自已也知道了这一点。
拼命已无意义,但是惯姓促使着他们继续拚着命。伯颜,显然也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伯颜的战士战阵经验毕竟比花当的人更丰富一些,花当亲卫那种凶悍凌厉的拼命劲头渐渐泄去,伯颜的人马就开始占了上风,花当的侍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一次的突袭,大局已定!
喊杀声越来越小,一个环形的包围圈正向花当一步步的压过来,各式的兵器,在夕阳的辉映下,闪烁着凛凛寒光。没有人再近身作战了,花当身边剩下的屈指可数的战士,每当他们无望地举起武器,还没有纵马冲前两步,箭矢就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把他活活射死,空留一匹战马嘶鸣一声,抛下他的尸体轻轻跑开。
人在一个一个减少,那种强大的压迫感简直能令人发疯,花当咬着牙,拔出了那柄来自伯颜的宝刀,横在了卓尔皇后优雅如天鹅、光洁如丝绒的颈项上。
伯颜猛举手,包围圈不动了。伯颜提马,昂然喝道:“花当,放开她,我给你一个机会公平决战”。
花当冷笑:“公平决战?无论胜败我都决不可能活着离开,何谓公正?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怎么会轻易败在你的手里?伯颜,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就先杀了她”。
“呵呵呵”,塞里木卓尔忽然笑了,她欣然笑着,深深地凝视着伯颜猛可,大声地说着,说给伯颜听,也说给伯颜的战士们听:“你不可能放他走的,因为你是伯颜猛可。你不只有我,你还有忠于你的战士,属于你的草原,那是你的责任。
没有花当控制着他的强大部落,没有一个威望卓隆的人镇慑着各部族的首领,朵颜三卫的部落人马再多,也会变成一团散沙,那时,你的机会就来了。一个强大首领的死亡,可以造成一个强大势力的衰败,也能成就另一个人的强大,重新站起来吧!伯颜,你仍然是草原之王,不可战胜的草原之王”。
富有煽动姓的话,令伯颜手下的战士挥舞着刀枪欢呼呐喊起来。卓尔的话是对的,至少在大草原上是的,因为这里没有一套完备的官僚体系,所以一个深孕众望的英雄,在部落中确实有着无法取代的重要作用,关乎一股强大力量的存亡。
伯颜眼中满是滚滚热泪,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花当气急败坏地吼道:“闭嘴”,他手上锋利的宝刀稍稍使了点力,刀刃划破了卓尔细嫩的肌肤,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我会的,卓尔,我会办到的”,伯颜含着泪回答,他当然绝不可能让花当活着离开,但他同样不可能坐视卓尔为他而死。
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救下卓尔,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哈丹巴特尔先投降的五千精兵正在等着他内外接应,攻击花当的大营。如果有人先逃了出去报讯卓尔静静地注视着伯颜猛可,忽然莞尔一笑,风掠着她的秀发,那笑很甜很甜:“伯颜”。
“卓尔!”伯颜凝注着她,满眼的担心和无奈。
“能陪伴一位英雄、成就一位英雄,我心满意足了。大汗,塞里木卓尔,愿意死在你的刀下!”
“不要!”
在伯颜战栗的惊呼声中,卓尔昂起骄傲的头颅,把雪白的颈子递上去使劲儿一抹,鲜血喷涌,锋利的刀刃立即割破了她的咽喉。
花当傻了,他的身子僵硬着,怔怔地慢慢地松开手,眼看着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卓尔雪白的胸襟,那长发的美人在马上摇曳了一下,然后如同坠落红尘的一朵花儿,慢慢堕下马去,软软的跌在青青的草地上,轻丝的雪白丝袍慢慢敛落,让她看起来就象一朵睡着了的莲花。
“她死了”。
一时间,两个男人都有点发痴。
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惊破了:“卓尔!”
那双血红的眼睛似欲喷火地盯着花当:“是你杀了她!花当,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惊愕中醒来的花当却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丢了那柄宝刀,坐在马上放声大笑:“好!好好!哈哈哈哈,死的好!伯颜,你赚了我,我赚了你的女人,美人换江山,江山换美人,哈哈,哈哈哈”。
“射!给我射死他!”伯颜的马鞭象愤怒的倚天长剑,笔直地指向仰天大笑的花当。
“我花当花下死”。
“嗡~~”,一阵渗人的嗡鸣,花当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伯颜的兵马包围的环形正中,只有一匹马,那匹马上,已经看不出是驮着一个人,就连头和脸都看不见了。那匹马上,密密匝匝、支愣八翘的箭矢撑住了他的身子,使他竟不能从马上掉下来。
无人控制的战马轻轻踱出几步,马背上颤巍巍的,就象是驮着一枚巨大的椭圆型刺球宏图霸业英雄梦,一梦付黄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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