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雄离开王宫,刚刚回到府中,外甥少廪就来了。少廪是以探望请安的名义上门的,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想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瀚雄屏退左右,私下告诉了少廪其父君将去国远游的消息,尤其是三年后方能归国、归来时便打算正式禅位于他的事情。少廪闻言是惊讶莫名,良久未语,神情异常复杂,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瀚雄看着他道:“你是否是又惊又喜?”
少廪赶紧低头道:“不敢有此意,更不敢有此语,只是关切父君!舅舅您知道奉仙君将我父君唤去,究竟是为何事吗?”
瀚雄:“只说是远游而已。我虎娃师弟乃仙家高人,行事非常人可测度,你就不必再问了。”
少廪凑近了道:“舅父大人,那您说我当如何?”
这里没有外人,瀚雄说话也是直截了当,仍盯着少廪道:“这些年,你是不是有点等着急了?”
少廪自幼就是少务着重培养的继承人,巴国群臣几乎全都清楚,如今他已年过四旬,说一点都不着急恐怕也不太可能。少务的年纪虽大,但身子骨未必不如年轻人,假如没什么意外,长命百岁应该是没问题的,少廪都未必能熬得过他。
少廪仍然很恭谨地答道:“唯愿父君长享安康。”
瀚雄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以教导的语气道:“哪怕是在我面前、在这密室里,你也能这么说,很好!切记,切记,明日到了朝堂上,你父君宣布消息时,你不可露出半点喜色,而要苦苦挽留!……你外公还不知此事,你也不要着急先告诉他。”
少廪:“我明白了,多谢舅舅指点!”
瀚雄又叮嘱道:“接下来这三年,你摄国君权柄,一定要事事谨慎,切不可因登宝座而忘形。你父君虽远游,但仍会关注巴国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这就是对你的考验。”瀚雄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少务是干什么去了。有些事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更好,更何况这是少务特意叮嘱的。
次日朝会,少务正式宣布了消息,巴国群臣一片哗然。在寻常情况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极力劝阻的,可是少务宣称是奉仙君有事相邀,大家又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唯有公子少廪出列长跪,苦苦挽留父君。
少务瞄了瀚雄一眼,低头看着少廪问道:“我操持国事已近五十年,你如今也不小了,难道就不肯为父君分忧,让我可以安心地逍遥远游吗?”
少廪当然不能说不肯为父君分忧,朝议就此结束。少务当即走出大殿,就在长阶前当着群臣的面乘黄鹤飞天而去,众人皆目瞪口呆。
在大庭广众之下乘鹤飞去,在普通人看来,这绝对是仙家行止,有人暗中猜测这黄鹤就是奉仙君派来接少务远游的。消息传到民间之后,很多人又纷纷猜议主君已经成仙了。成仙了还能回来吗?少务说过三年后将正式禅位于少廪,那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
果不出伯禹所料,天子重华完全认同他治理河泛之地的方略,还特意在朝堂上压制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并请巫讴当众说服那些尚有疑虑者,正式下了命令。
天子的命令不仅是下达给河泛周边众部族的,也是下达给天下各部的。根据中华盟约、受天子之命,各部皆当出力支援。
以涂山部为首的淮泽诸部率先响应,筹集了大批粮食、布匹、工具之类的物资,并派一支青壮队伍运送到河泛之地。涂山氏大人还表示,这样的支援不是一次性的,因为治理河泛之地的计划是三年,淮泽诸部运送支援物资则是每年两次。
既然天子已经下令,各部或多或少都要有所表示,路途近的可以支援粮食,路途远的可以支援衣物和工具。哪怕某些远方的小部族只出一车物资、托其他的部族代为转送,也是表明了态度。
正式受天子册封的各部族与各属国都有表示,比如远在南方的黎民五大部就准备了便于保存和运输的很多船特产,运到江北交给了重辰部,再托重辰部和他们的物资一起装车送到河泛之地。天下各部、各属国,唯有防风部例外。
防风部也确实离得很远,但防风氏大人连一船或一车的支援物资都未提供,他不希望有人干涉百越之地的内事,也懒得理会其他地方的闲事。
伯禹所率领的夏后部当然是全力支持自家伯君,还特意抽调三百名精锐壮士,携带工具奔赴河泛之地。这些人所需的后勤辎重物资,都不需河泛周边各部操心,皆由夏后部自己设法保障。
除了夏后部之外,巴国也是给予支援最多的。监国的公子少廪派出车队,通过崇伯鲧当年开辟的那条穿过大巴山脉的道路,将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夏后部,并托夏后部一起转送到伯禹那里统一调派。
除此之外,少廪抽调国中精锐军阵,也组成了一支三百名精锐壮士队伍,让他们放下武器拿起各种工具,随运送的物资一起奔赴河泛之地,听从伯禹大人的调遣。
少务早就知道,中华天子会向天下各部下达这样的命令。但他离去前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提醒少廪届时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少廪自行做出的决定,以当时中华各部的情况,巴国确实是最有实力支援的,只是路远了些。
这其实就是少务对少廪的第一个考验,巴君都亲自来了,若巴国还不大力支持,那么少廪也未免太不肖了。
巴国派来的这三百名精锐壮士,所用的粮食、衣物、帐篷、工具等各种辎重物资,也不需要其他人操心,都是从巴原长途运送来的,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了路途较近的其他部族。
伯禹没有自行调派巴国来的这三百名精锐壮士,而是让他们去听少务的指挥。这三百名壮士竟在这里见到了主君,皆是震惊不已,同时亦深感荣幸,他们居然可以追随主君来到远离巴原之外的地方效命。
这三百人当然想一直追随在少务身边,可他们是要去工地上干活的,而少务要和宗盐一起巡视河泛周边各部,于是就先把他们派到了有穷部华阴族负责的那一段工地上。华阴族可是占了个大便宜,因为他们的族长恰好就和巴君在一起,这是顺便的事。
此时少务已经见到了宗盐,每天都跟她呆在一起呢。那三百壮士都很惊讶,主君把他们留下了,却跟人家的族长一起走了。而那位族长居然是位姑娘,形容气势堪称天下无双,长得也太惊人了,主君怎可能受得了?不愧是他们的主君啊!
当初少务第一眼见到宗盐时,也被唬了一大跳,但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在场的伯禹大人给他们相互介绍完毕后,少务对宗盐行礼打招呼,并开玩笑道:“宗盐族长,接下来这三年,你我便是同僚了。”
宗盐却越看少务越觉好奇,鼓着腮帮子问道:“你真的就是少务吗?可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啊,样子没有我想的那么老。”
少务苦笑道:“我当然就是少务,在伯禹大人面前,谁又能冒充我?但在此地,我的身份并非巴君,就是和姑娘一样来助伯禹大人治水的。”
宗盐瞪着大眼盯着少务,好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朵花来,瓮声道:“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肯来!国君宝座远在巴原,而你说走就走了?”
少务答道:“虎娃师弟特意举荐,少务怎会不欣然从命?”
宗盐:“你是说彭铿氏大人的面子太大,他让你来,你不好拒绝吗?假如这次不是彭铿氏大人召唤,就是伯禹大人请你相助,巴君又会不会来呢?”
少务:“就算不是虎娃师弟的意思,而是伯禹大人的召唤,我当然也要来。”
宗盐此刻简直有点变身绿萝的架式,仍然追问道:“为什么呢?我想伯禹大人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这实在无礼!而你又肯来,是何故?不会是因为既然来都来了,干脆就这么说吧?”
伯禹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他怎能将巴君召唤到河泛之地效命,而且一来就是好几年?假如这个口子一开,其他各部君首又怎么办、是不是都得遵从同样的命令?除非是少务自愿前来,否则这种事情谁也不能勉强。
少务避开宗盐那直勾勾、几乎能吓跑猛兽的目光,低首答道:“当年我与崇伯相交甚厚,曾步行跋涉、微服同游巴原。后来崇伯与伯禹大人父子治巴原之水,解救万民苦难。
如今巴原水患已治、民生日兴,而伯禹大人为中华治水之功未完,若有召唤,怎能不从?我身为巴君,亦是巴原之民,当为巴原万众感顾恩德!伯禹大人既能至巴原,我为何不能至河泛?”
宗盐眨了眨眼睛,似是想了想道:“嗯,你不愧久居高位,说话很是妥帖,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活到少务这个份上,很多事情已经没必要去在乎,甚至没必要去搭理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小族长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但不知为何,少务还是很愿意对她解释,也是想了想才又说道:“并非是说话妥帖,而是善体事理。”
……
洞庭仙宫中,虎娃和玄源也在关注着少务初见宗盐的一幕,仿佛是想看看,究竟会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场面确实有点特别,主要是这位宗盐姑娘太特别了!但再仔细琢磨,好像一切又都很正常。
少务有五境修为,但依然是凡人,就连玄源看见宗盐时,若非虎娃提醒,她也不会联想到命煞。少务见到宗盐,丝毫都没有联想到命煞,面对这样一位姑娘也不可能联想到命煞。
可是两人见面的场景仍然有些微妙,可能彼此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只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加无法描述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像这世上有些陌生人初次见面,对彼此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就会有各种莫名的感觉,可能是熟悉、亲近或厌恶。它往往是突如其来或与生俱来的,对于这种情况,有时只能归结于直觉,或者得出一个结论——人和人就是有不同的缘分。
玄源若有所思,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虎娃。而虎娃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微微点头道:“见到了,方知晓。是这样,便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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