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末了,还是给刘协出了一个主意。
她说道:“既然陛下现下难以决定,左右为难,何不干脆先将此事拖上一拖?”
“皇后,如何拖?”
伏寿说道:“陛下如果担心明天朝会之上,戏忠等会再次提出拜车骑为太尉的话,那么干脆就罢朝一日,也未尝不可。至於罢朝的理由,也是很好找的,就对大臣们说,陛下染了小恙,因此需要休息一天。”
刘协想了一想,同意了伏寿的建议。
遂於第二天早上,朝会之前,他叫来宦官赵悦,命他即刻分遣宦官,去给参加朝会的大臣们传旨,便说刘协身体有恙,暂且罢朝一日。
昨天后半夜开始下的雨,下到现在,还没有停下,虽然比昨晚下的小了些,然而依然是落雨如注,地上泥泞,宫城里头到处都是积水流淌。
刘协嫌殿内气闷,登上高楼,眺望雨下的景象。
只见远近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望向天空,黑云压顶。
向西边远眺,那里是许县县城的方向,也是荀贞兵营的所在。虽然下着雨,也因为离得远,听不到大营中的动静,但依照荀贞的惯例,不管下雨还是下雪,每天的出操都是必须进行的,刘协可以想象得出,现下那大营中的校场上,必然是落雨之下,林立着披甲持械的虎狼之士。
当荀贞率领他的这些虎狼之士,迎他到许县的时候,又当就在不久之前,荀贞仍是率领这支部队,出发南下打袁术的时候,刘协都还以为他终於拥有了一支精锐的强兵,并为此而感到开心,以为自己中兴汉室有望。
然而於今看来,这支部队终究是荀贞的,而不是他的。
却从来也没有如此刻这般,刘协是这样的强烈渴盼,能够打造出、拥有到一支真正忠心於他的军队,但这个念头,他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又如何能够做起?
首先,他没有将才,其次,他没有粮饷,也没有兵士招募的来源。
他黯然地想道:“难道朕,就只能仰人鼻息么?”十分的不甘心,想到杨彪进言说,可借袁绍之力制衡荀贞,遂又想道,“却是若果如杨彪所言,车骑实怀异心,但袁绍之力,朕又岂可赖乎?”荀贞的不臣,至少尚未表露,袁绍的不臣,那可是早已暴露无遗!
忽然想起,董承已经从洛阳回到了许县,但是听说他却没有带兵马回来。刘协不知他为何不带兵而回,只是单独一人而回,既然起了这心思,便就想着,把董承招来,问他一问。
念头刚刚转出,转念又想到他刚向群臣说他生病,因此今日朝会不能召开,那么如果现在却召董承来见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因这念头,也只能罢了。
在高楼上未站多久,赵悦撑着雨伞,急匆匆的,来到楼下。
刘协看着他蹬台阶而上,身影消失在楼内,随即很快,脚步声传入耳中,赵悦出现楼上。
到了刘协近前,赵悦伏拜在地,说道:“圣上,丁冲求见。”
刘协说道:“丁冲求见?好,好,快召他来见。”
丁冲一向都有智谋,而且其人与荀贞非是一党,正可於此际,看看他有无办法。
高楼之上,非是会见大臣之所,刘协就从楼上下来,到了专门会见大臣的小殿中。
赵悦已经先去宫外通传了丁冲,丁冲这会儿已在殿中等候。
看到刘协进到殿内,丁冲下拜行礼。
刘协注意到丁冲的发髻、衣袍上都沾了雨水,关切地说道:“怎么把身上都弄湿了?可莫要因此染了风寒!”
丁冲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身子骨还算健壮,这点雨不算什么。”因为他衣服上的水,地面被他弄湿了,他乃向刘协请罪,说道:“唯是殿中却被臣身上的雨水沾湿,未免失礼於陛下驾前,尚敢请陛下恕罪。”
刘协摆了摆手,笑道:“这算的什么?”吩咐赵悦,说道,“快去为丁卿取身干净的衣服来。”
赵悦领命,便出去拿了一套衣服过来。
丁冲辞让不得,只好到殿边的侧室内,把衣服换过,然后出来,再次君臣相见。
丁冲又行大礼,重新参拜刘协,说道:“臣以微贱,劳陛下圣恩关怀,臣诚惶诚恐。”
刘协说道:“爱卿快请起身。”问他,说道,“今日大雨,卿为何冒雨进宫?有什么事么?”
丁冲答道:“回陛下的话,今天是朝会之日,但臣刚才接到宫里宦官传下的圣上口谕,说陛下龙体染恙,臣十分担心,所以赶紧前来求见陛下。”说着,话语迟钝下来。
他虽然话未明说,但刘协已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丁冲现在的疑惑之意。
分明听着刘协说话元气十足,虽然丁冲未曾敢直视刘协面孔,然观刘协行走,也是虎虎生风,甚是健康的模样,又哪里像是生了病的?
刘协叹了口气,说道:“朕不瞒你,朕确实是生了点小病,但这病并不要紧,而之所以朕今日没有升朝,乃是因有一件心事,朕无法将之解决。”
丁冲说道:“敢问陛下,是何犯难的心事?”
刘协说道:“朕其实正想召爱卿入宫,想问问爱卿的意见,看能否为朕解疑,却爱卿正好求见,倒也是巧了!”沉吟了下,令赵悦等宦官都先出去,等到殿中只剩下了他与丁冲,这才继续往下说,与丁冲说道:“爱卿,朕这犯难之事,就是戏忠、荀彧等人上表,请拜车骑太尉,而同时太尉杨公,则亦欲上表,然却是请辞太尉,及请拜袁绍太尉此事!”顿了一下,问丁冲,说道,“太尉杨公欲请朝中拜袁绍太尉这件事,爱卿想必应是已有所耳闻了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刘协不知道在杨彪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消息就已传到了荀贞处,但依常理料之,他觉得这消息,丁冲应当是已有知悉。
也确实如此,丁冲已经获知了此事。
不但丁冲已知,这个消息已在渐渐传开,知道此事的朝中大臣已经是不少了。
丁冲因回答刘协,说道:“回陛下的话,杨彪打算自辞太尉,并请拜袁绍为太尉此事,臣确是闻知一二。”
刘协说道:“爱卿,朕所说的犯难之事,就是此事!你说,朕该如何做才好?是赞同杨公的自辞、请拜袁绍太尉好,还是赞同戏忠、荀彧的请拜车骑太尉好?”
丁冲从容不迫,回答说道:“陛下,以臣之愚见,似乎是允准太尉杨彪之意为好。”
刘协问道:“这是为何?”
丁冲说道:“陛下,荀贞今已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若再拜太尉,则臣忧之,自此朝中就无人可再制他了!又其帐下兵强马壮。陛下,臣强主弱,此为君者之大忌也!臣闻之,为人君者,宜擅操持两端,以成均衡。方今海内,足可抗车骑者,大将军袁绍一人耳!今若从杨彪之意,拜袁绍太尉,则臣以为,有袁绍精兵在冀,为陛下之外藩,虽以荀贞之强,其虽在朝,亦将只能改颜作色,为陛下马前驱矣!”
刘协迟疑说道:“你所说的这些,杨公也对我说过,但是爱卿,就像你说的,袁绍他现在时身在冀州,车骑却是身在朝中,若是戏忠、荀彧等一力再坚持请拜车骑太尉,朕又如何才能拒绝他们?”
丁冲说道:“陛下是圣上,陛下如果不同意,戏忠、荀彧又能怎样!”
这话说的简单,如果能够顶着戏忠、荀彧等人,换言之,也就是荀贞的压力,真的能把“拜荀贞太尉”这件事给拒绝的话,刘协他也不会如此犯难了。
却是再问丁冲,丁冲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回答,刘协颇是失望。
便在此际,赵悦在殿门外大声说道:“陛下,小奴有要事禀报。”
刘协唤他进来。
赵悦从殿外入到殿中,下拜行礼,说道:“陛下,车骑将军荀贞现在宫外,求见陛下。”
刘协愣了一下,说道:“荀、荀公求见?”
赵悦说道:“回陛下的话,是,荀公现正在宫外等候。”
这边正在问计,怎么才能不答应拜荀贞太尉,那边荀贞就到了宫外,刘协有点心慌,说道:“荀公说他求见是为何事了么?”
赵悦说道:“荀公说,他听说陛下病了,颇是担忧,因此冒雨求见,欲问陛下病情。”
刘协犹豫了好长一会儿,这件事情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的,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看向丁冲,问道:“爱卿,车骑求见,你说朕是见,还是不见?”
“回陛下的话,荀贞现为朝中执政,他闻陛下龙体染恙而来求见,陛下不宜不见。”
刘协无奈,只好说道:“那好吧,请车骑入宫。”
说了自己生病,那么在殿中接见荀贞,就很不合适了,如果让荀贞看到他在殿上这么生龙活虎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於是刘协就把接见荀贞的地方换到了寝宫。
刘协急忙忙地赶到寝宫,躺到床上,等不多时,赵悦又进来禀报,说道:“圣上,荀贞已到。”
刘协说道:“请车骑进来。”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荀贞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要说身形的话,荀贞今日的身形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是刘协半躺在床上,透过遮掩外边的帐幔,在看到荀贞的身影后,却感觉就如今日的天气一般,阴沉沉的乌云压顶,给他以强烈的压迫之感,就如一头猛兽,在慢慢地逼近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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