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徐阶原先的打算,是听沈就的话,推举欧阳必进的。
但所谓的,朋党”是由各种利害关系组成的集团。一个人是没法称为,党,的,所以徐党绝不是指徐阶一个人,而是他和他身后那一帮子的集合。
要想跟严党抗衡,徐阶就得靠着身后那帮人,不然势单力孤,好虎架不住群狼,所以他得注意,千万不能散了人心。
对徐党来说,他们的人心便是,消灭严党,取而代之”这个目标其实是分两个阶段,先消灭严党,后取而代之,很明显是先苦后甜。
在第一阶段,大家都能怀着一种崇高的精神,甚至以舍身取义的态度,团结在一起,基本没有私人的要求,一切的目标只为战胜,邪恶,的敌人。
但当到了第二个阶段,取而代之,分享胜利果实时,原先的同志情怀牺牲精神服从组织,便全都抛之脑后,人人都絮叨着自己的功劳,把手伸的老长,唯恐少分一块馅饼,恨不得把别人改得的也吃掉。
对于长期饱受压抑的徐党来说,等着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虽然一直以来,无比强大的严党,给了挑战者一次次惨痛的教壬,让他们变得无比小心,但当他们得知严阁老雨中跪金殿,并把严世蕃撵出家门时,即使最保守的份子,也会大胆说一声…天亮了!
再加上为了打压严党小淡舞士气小拉拢中间派,徐党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攻心战,一时间仿佛有,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架势…打没打击到敌人尚未可知,反正徐党自身,似乎被鼓舞的有些,过于乐观了。
不信在六部衙门看看,那些喜气洋洋满脸放光的,…必定是徐党无疑,这些人腰杆也直了小嗓门也大了,开口必称,三十年未有之大变革”仿佛磨刀霍霍向猪羊一般!
不仅只中下层官员普遍乐观,好像这私情绪也感染了核心层的人物,那些稳重的部堂高官,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心思也开始活泛起采,纷纷打起了小九九,他们这些人,普遍都是侍郎右都御史之类,全都是高职。
副职啊,那是天下最辛酸的几私职业之一,吃正职的剩饭,受正职的气不说;正职动动嘴,副职就得跑断腿,完事儿得了功劳还是人家正职的,当然要是办砸了,那黑锅可是非你副职莫属的。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妾,这些侍郎们都是表面光鲜十分内里辛酸百分,哪个不是做梦都盼着能扶正了,真正当家作主扬眉吐气…也欺负欺负自己的副职一回?
这种心情,徐阶是很理解的,因为他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副职,对副职的辛酸,他比任何人的体会都深!
所以当严讷几个找到他,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时,徐阶原本很坚定地主意动摇了……
当然,徐阶生性稳重,绝不会孟浪的。他还是很耐心的劝严讷他们,来日方长,这次就不要争了。
但对于严讷这样的词臣来说,当上礼部尚书,然后入阁为相,就是毕生的最高追求了,这次的良机可能错过了,就再也遇不上了,所以他是势在必得的。听了徐阁老的劝说,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闷声问道:“那阁老准备选谁?”
这种事儿也瞒不下去,徐阶便老老实实道:“欧阳必进。”
此言一出,屋里的五六个人一下便炸了锅,难以置信道:“我们没听璨苛吧?阁老竟然要我们推举严嵩的小舅子?”
徐阶点点头,很肯定道:“是的二,便耐心向他们解释起来,当然用的是沈就那套理论。
“不行!绝对不行!”但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大声道:
“阁老,您怎么能听一个黄口小儿的呢?他不过侥幸办成了几件事,却不代表他就是诸葛再世!”便分析道:“阁老您想,最后一次廷推的时候,咱们便仅是落后一票,现在严党折了吴山那一票,即使以上次的结果看,最差的情况下,也该是持平的。”
徐阶点点头,听他们继续大声道:“除非阁老认为,这段时间我们的一切努力全都是无用功,没有为我们拉过一个中间派,不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是啊阁老!那沈小子的主意,简直是亲者痛仇者快,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啊!”他们继续大声劝说道:“如果我们推举了欧阳必进,在严党看来,是我们怕了他们,妥协了!在我们这边,那就是大大的打击!而那些中间派,都是些墙头草,现在我们形势一片大好,正是疾风吹劲草的时候,可我们来这么一出。人家一看,原来他们还是怕严党啊,得了,我们还是继续和稀泥吧。
徐阶开始有此动摇了,但他还是道:“我对吏部尚书志在必得,如果没有这招调虎离山,如何取之?”
“阁老糊涂啊…,那些人笑道:“严党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只要我们发动攻势,弹劾欧阳必进,必然有无数人跟进,用奏章都能把他埋了,还愁除不掉个欧阳必进?”
“这是我们跟严党正式开打的第一战,一定要干脆利落的完胜!
如果您把礼部尚书给了严嵩,那最多就是个不胜不败,如何显示我们的实力?如何打击严党的气焰?贻害无穷啊,阁老”
在众人的一片反对声中,徐阶终于改变了主意,倒不是他们的说法多有道理,而是他看到这些人眼里的欲望。他不能为了坚持州创,而得罪了自己的骨干,那样是得不偿失的。
一番权倒之后、徐阶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与他们约法三章,如果出现双方打平的话,他就会改为推荐欧阳必进…按照惯例,如果出现打平,要么是一并报上去,提请圣裁,要么其中一方重新推举人选出来,再次进行投票。
众人坚信不会打平,便接受了徐阁老的要求。
但当结果出来,却是把刊党所有人都惊呆了,而严党中人一下喜上眉梢,若不因为这里是皇宫金殿,恐怕都要载歌载舞了徐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深吸口气,将桌上的豆子仔仔细细小一粒一粒的数过,但到最后还是十六粒绿豆,再也变不出一粒了。
在那一霎那,徐阶仿佛一下老了几岁,不由望向严嵩,只见严阁老还是如老松一般坐在那里,根本看不出端倪来;再看看严世蕃,那刻意的低调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嚣张笑容,那只独眼中流露出戏施的光,仿佛在说,被耍了吧,笨蛋!
其实他根本没法体会严世蕃此刻的心情,从顺天乡试开始,倒霎的事情一桩连一桩,整天被老爹壬被皇帝骂被下面人怀疑,被徐党的人嘲笑,甚至最后被赶出家门!
在严世蕃的心坚,已经积蓄了太多的怒火需要发泄,所以当他看到徐阶这副样子时,那种从内而外升起的快意,比糟蹋良家妇女带来的快感,都要强烈的多。只是他知道在大殿角落,肯定有嘉靖的太监在窥视着这里的一切,会将自己的一言一行报告给皇帝。
一想起那天嘉靖的雷霆之怒,严世蕃不由打个寒噤,登时将捧腹大笑憋了回去,险些憋出屁来一阵冷风从殿外吹来,沈就的身体不由一哆嗦,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他现在也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徐党人其实不会算数,或者忘了上次廷推时,沈就并没有参加,所以如果按照上次的结果看,严党除一个,他们这边加一个,这次怎么绝对会赢的二事实上,波就也是这样想的…但结果一出来,十六比十八,徐党还是输了!
排除有人放错豆子这种低级错误外,就只有一个解释在上次支持徐党的人中,至少有两个改为支持严党了。
不论是严党临时做通的上作,还是那两位老兄其实是奸细,都够徐党喝一壶的,甚至会让他们之间出现猜疑,内部四分五裂,不攻自破这就是严世蕃的反击吗?这死胖子未免也太犀利了吧?
沈就看一眼严世蕃,再看看徐阶,他突然想起一句名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虽然从不低估徐阁老的能力,但至少在这件事上,徐阶是真猪了…
一想到推举完礼部尚书,就轮到苏松巡抚时,沈就心中更是一阵阵的丧气,他一直以来甘冒奇险,几次三番与严世蕃作对,不是处于道义,也不是看那独眼死胖子不顺眼,所图只有一个,那就是撵走贪得无厌的严党官僚,让市舶司能在一种宽松的环境发展壮大,那可是他远大目标中,在经济方面星星之火啊!
赌钱的都知道,赢了一宿天亮输了啥感觉,那是头撞南墙也解不了的郁闷啊!现在沈就面对忙活来忙活去,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心中的沮丧简直无边无际,让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这时,边上人关切的小,声问道:“怎么了?脸色怪吓人的。”
多亏这一句,沈就才猛然回过神来,勉强的笑笑道:“好像吃坏肚子了”,边上人马上释然,同情道:“一定要忍住啊,不然可出丑了。”
沈就感激的点点头,…小声道:“我夹得住。”便低头就不作声,边上人以为他在强忍着那啥,关切的看着他,却一声不吭,唯恐引动天崩。
事情当然不像他想的那么龌龊,沈就身体无恙,大脑开始思索起对策来。不禁暗叹一声道:“实在万不得已,只能下作,把,让徐海他们扮作海盗,半路将新任逃抚截杀了”但他也知道,这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明就是不缺人,更不缺当官的人,说不定严世蕃还要感谢凶手,又给他一次捞钱的机会呢。
什么?你说乘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难道朝廷是猪吗?一次遇害可以算是意外,第二次就肯定没人这么以为了,到时候严加杳办下去,自己在苏刻的布置难免会露馅,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沈就心里这个愁啊,甚至都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干净了事。
不管徐党和沈就如何沮丧,廷推都要进行下去。
严世蕃终于忍不住得意洋洋道:“徐阁老,还等什么呢?您老是不是不舒服,不然我替你主持得了。”
徐阶毕竟是久经江湖,哪怕偶有失误偶有慌乱,却不会一直乱到底。当听到严世蕃的扫咖半时,他一下子恢复了镇定,淡淡一笑道:
“廷推须有内阁主持,这是铁规矩吗,所以严部堂的好意,本官只能心领了。”
严世蕃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嘿嘿笑道:
“那好,我闪一边去,看您老主持。”他对接下来的结果十分自信,因为一切尽在掌握严党窃主上威福以自专二十年,朝中的大臣基本上都是出自他们的提拔,虽然后来有一些叛变了,投向徐阶那边了,但有更多的人忠心耿耿,效忠阁老小阁老。
原先这两帮人是泾渭分明的,但从嘉靖三十五年,严阁老发现徐阶已经尾大不掉,没法彻底铲除时,他便停止了以往的策略,改为用掺沙子的方法,不断对一些比较隐蔽或者平时表现比较暧昧的党羽下令,让他们潜伏进徐党之中二饶是徐阶生性谨慎,但对力量的渴望,还是让他有些放松了把关,让一些别有所图之人,加入了自己的队伍。所以之前的廷推,严党与徐党只差一票,其实只是个假象,一方面用来麻痹徐阶,让他做出错误的软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麻痹嘉靖皇帝,让他以为严党并没有权倾朝野,而是与徐党差不多,自然会放松一些警惕。
结果,当徐党高奏凯歌,己方士气萎靡时,严嵩终于动用了埋伏多年的暗线,一举逆转了局势!
仅从严阁老翻云覆雨的这几手看,那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世蕃,就远不如其父矣!
徐阶无暇体会对手的高招,此刻如何过去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
但有了方才的教“、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原先的人选已不能用了,拿出来只能成为严党日后攻击的对象。
现在想起沈就当初的话,他不由一阵阵后悔悔不当初,没有听拙言的啊!徐阶内疚的看沈就一眼,见他低着头,心中更是愧疚道:
,他定然如我一般沮丧吧?”
就在这时,沈就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了徐阶一眼,虽然仅是一眼,徐阶却从中看到了希望的光。
这时,严世蕃又一次催促,徐阶心说“只能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便笑笑道:“苏松巡抚管着市舶司,这种职官,是绝大多数官员没经历过的,所以玩憋卿韩大人,才会碰的血流满面,以失败告终!”说着看一眼沈就道:“如果我们这些人再闭门造车一般,茫茫然推举出一个人选,到时候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那可就是我们这些朝臣的罪过了。”
早说过严世蕃对市舶司的渴望,那对这个苏松巡抚自然是势在必得。他可听不进徐阶的长篇大论,要是平时,早就粗暴打断了。但徐阶是阁老,这里又是金殿,在面上还是要敬着的,便耐着性子道:“阁老到底什么意思?”
“呵呵,本官的意思是”,徐阶又看一眼沈就道:“这件事儿,还是应该问问市舶司的创始者,曾任苏松巡抚的沈就沈大人,看看他有什么好人选。”
“他…”严世蕃看一眼沉就,心说反正他异定好了人选,而且也掌握了多数票,所以这些人说什么都是白搭。
还不如做个高姿态耍耍呢,便点头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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