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谍司是皇帝的家奴。
皇帝质询家奴那些敏感问题就犯不着遮遮掩掩了,直接问梁山到底有没有造反势力、沧赵家族是不是想造反等等就行了。留下来单独汇报的头目承受着露出真面目的皇帝的汹汹威压,在死亡线上徘徊,更紧张,滋味更难受。
但久经险恶又心生异志的头目还是抗住了浩瀚的凶戾威势,表面诚惶诚恐,内心实际涌动着那股怪劲头,很亢奋很镇定,他也不傻,傻瓜也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特工,薛弼能敏锐察觉到些什么,他也能感觉到皇帝对沧赵态度的微妙变化,对皇帝说了梁山如何虐待东昌府知府田师中,皇帝的亲信大将以及负责刺探梁山的探子又是如何死在梁山的陷阱的。
面对皇帝恼怒中掺杂着许多不明情绪的怪异神态,他鼓起勇气试探着解释说:“陛下,梁山周围官府根本没有参与围剿桃花山贼寇。那股贼寇当初从青州顺顺利利来到梁山泊,一路未受到沿途官府任何阻拦打击。这可以理解。毕竟当时海盗正闹得猖獗,各地官兵大量叛逃,军心陷入崩溃,官府虽迅速有力重组了忠于朝廷的人成军,但并没有真正的战斗力,只能守城。而桃花山贼寇却是经历了青州军围剿后杀出来的悍匪,有上万之多,贼首祝家叔侄又异常骁勇狡诈凶悍。沿途官兵不是对手,不敢出战,情有可原。但贼寇也并没有沿途壮大兵力。他们只要能打敢战的凶残精锐,不要充数的游民增加负担还拖累行军速度。贼寇打的就是突袭梁山的盘算,想在朝廷调动大军围剿前就迅速打下梁山以为新据点,顺便也狠杀梁山人报了早想报的灭家之仇。”
梁山周围的官府果然利用了梁山的血战成果虚报战功撒谎了。赵佶确认了此事,有些被欺骗的恼怒,但此时无心计较这方面,更关心的是别的,不禁疑虑中夹杂着好奇,审视着头目问:”贼寇和梁山有何灭门大恨导致如此仇恨梁山?“
头目恭恭敬敬道:“禀报圣上,这是数年前的旧事了。”
“当初,梁山生意兴隆,但也面临着不少麻烦隐患甚至危险,为帮助官府维护治安也就是维护梁山周边的商道环境,曾组建过一支人少却相当精锐的商卫队。他们无意中察觉东昌府独龙岗祝家庄明为良民地主实为贼寇,近处开黑店,远处扮强盗,抢劫杀人无数,罪恶累累,也积累了众多钱财购置了数万良田,拥有了庞大佃户数量,势力越发强大,只骨干匪徒就有上千,加严格控制精心训练的庄兵,有兵力不下五六千之众,兵多粮足,已经有了攻城掠地划地造反称王的潜力。祝家三子人称三杰,个个武艺高强,尤其以三子祝彪最为厉害,擅长使枪射箭,行事也最凶残嚣张,当时当地官府都不敢正眼相向。也正是祝彪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朝廷与律法放在眼里,才露出马脚让梁山人发现了,报于官府。东昌府确认后决定剿灭祝家。梁山积极参与了,帮着破了祝家庄,灭家之仇由此而生。但祝家三子骁勇狡诈,当时杀出重围,带着几十个最得力的亲信成功逃走,流窜到青州落草,火并了当时的桃花山贼首王伦霸占了山寨,从此成了青州地面最嚣张凶残的强盗,并与被通缉的叔叔祝万年汇合,尊祝万年为老大。那祝万年文武全才,武艺更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老家曾突袭破了泰安县杀了通缉他的县官并大肆抢劫,然后才投奔了侄子。桃花山在他的领导下越发强大凶残。他们叔侄都是富豪地主,家被毁了,伪装良民的逍遥滋润日子没了,自然痛恨毁灭他们生活的人,奈何不了官府,就把梁山视为必杀,在青州疯狂作恶与积攒势力就是有朝一日能杀光梁山人,除掉沧赵老二赵岳,并吞下梁山的财富。“
赵佶点头,神色间很认可这个说法,但并关心梁山的功劳与死活,又问:”田师中上报的剿匪又是怎么回事?“
头目一叹,神色黯然低低道:”说起此事,卑职抖胆放肆一句,那或可称是我大宋官府的耻辱。“
赵佶一皱眉,脸现不悦,但头目并未退缩,继续按事先盘算好的汇报下去。
”说东昌府没剿匪,那有点冤枉,但也不尽然。“
”桃花山贼寇轻松到得梁山泊,就驻扎在东昌府辖区内。梁山周围的官兵主要是从沧北裁撤过来的边军,叛逃得极少,是当时山东境内军力保持最完整最正规的军队了,对窜来的贼寇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但,东昌府却对境内贼寇无视了,纵容山贼在境内从容砍伐树木制作大量木排进攻梁山。“
头目心里清楚皇帝心里也巴不得能借贼寇之手灭掉沧赵家族这最后一点势力根基,所以说:”这不算什么。”
“贼寇主力上万人在祝万年及祝家长子名祝龙的贼首统领下乘木排浩浩荡荡杀入梁山泊,岸边营盘只留下一两千贼寇由祝虎祝彪统领着留守退路与钱粮物资。这时候东昌府行动了,派出三千多精挑细选的精锐兵马强将想去抢夺桃花山强盗数年积累的脏物,顺便也可立些杀贼功劳,可笑可悲的是,结果却在离梁山泊不太远的树林中仅仅遭遇约摸五百悍匪的埋伏就被一通弓箭射得仓皇败逃。东昌府主将王庆绪因为急于抢财而领队急赶在前,轻率大意,遇到突袭被部下挡住了林间路无法掉头及时逃走,被一个凶悍贼首带几个部下突到近前,惊慌中有不少护卫在身边也当场被轻易斩杀。他一死,东昌府军越发混乱,又遭到几百贼骑趁机冲杀,军队彻底崩溃,被追杀得死伤遍野。财没抢着,贼没杀得了,反倒送了贼寇大量武器装备,让强盗的气焰越发嚣张。”
“梁山人以老虎钳破了木排,轻易把上万贼寇全部淹死在水泊中,并在付出上百条人命的血战中诛杀了乘船的贼首祝万年和祝龙一伙,成功瓦解了这次灭山危机,并吓跑了岸上的贼寇,但他们的人把这一切都侦察得很清楚,愤恨鄙视仇视田知府和东昌府官兵的心可想而知。”
赵佶的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的什么,好久后才嗯了一声,”你接着说。”
“二贼首的首级已带回。梁山人用石灰存放,以备朝廷可能查验,二贼面目仍清晰可辨,确实是真。这事也做不得假。死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如此显赫嚣张的强贼若是逃走必会在别处再露面作恶。“
赵佶没吱声,但也为搅乱大宋多时的二强贼终于死了有点高兴,微点头,算是满意头目的说法,示意继续。
”卑职自然不会轻信梁山人的说法,仔细查证了一番,看到了梁山缴获的贼寇扎木排的木头,尽管已经被梁山人耗用了不少,但剩下的仍堆得一座座小山一样,照此可推断当时进攻梁山的贼寇应该不会下于万人规模。贼寇尸体是在水泊中的高地上就近焚烧的,尽管风吹水淹的,残骸所剩无几,但尸油所染的地面迹象和那股子难闻也难以很快消散的臭味都能证明只有焚烧了太多尸体才会是这样。而且,因为死的贼寇太多,当时仓皇逃入芦苇荡中的不少,死得到处都是,沉入水底的也大有人在,短时间内很验清理干净,梁山人至今仍要不断清理。卑职等船行水泊时就遇到过水底浮上来的尸体。“
”梁山被周围官府敌视,加上那些贪婪梁山财富的各种恶势力,处境确实异常险恶艰难,山大泊阔,梁山人手有限,防御艰难,自然需要在山中设下手段防范入侵,我们的人没听梁山事先警告而潜入四处查探,出事也不稀奇。“
赵佶自然不在乎派去的将领和探子死得只剩下眼前头目一个这点小事。
他在乎的是梁山是不是敢擅自杀害这些人,是不是已经有了反意决心和朝廷走向敌对。
既然梁山对钦差队正经检查并不设防,钦差想看哪处就有人引路能随意看哪处,梁山并没有藏着大量兵力什么的秘密,只是因落魄到养殖牲畜家禽还债熬日子,面临严重生存危机而对朝廷有怨言,这不算什么。
梁山上的主要人手居然是一两千甚至更多聋哑残疾人?!
即使以赵佶的尊贵傲慢自私无耻,对朝廷没在善待残疾这个可怜的特殊群体上尽些责任却没感到有些脸红,也不禁感慨沧赵的慈悲慷慨胸怀。
但聋哑残疾人能干什么?
只能放牧种菜干点力所能及的下贱粗活凑合活着而已,不可能组成骁勇善战的正规军队,人再多也不是威胁。
这就好。
赵佶对沧赵家族极擅长把普通人训练成悍不畏死的精兵的能力,以前是不是一般的喜爱,如今则是不是一般的忌惮。
薛弼没提万俟卨、罗汝楫、张干办三人的事,瞒皇帝不瞒下,权当没这三人在钦差队中出现过。
秘谍司头目也丝毫没提。
倒不是二人想以此事为把柄能拿捏蔡京、白时中、张邦昌点什么。
在如今的腐烂朝局下,小人物真正是命如蝼蚁,有再大把柄也威胁不了大人物的地位。
他们也不是失势了却威势和重要性不降反而显得更大更强势的文成侯,没那本事和资格稍闹腾点事,朝廷和皇帝就不得不注意并高度重视。
他们不对皇帝揭发此事,就是不敢得罪蔡白张三党势力以及三党暗中勾结大阴人梁师成形成的天网一样的可怕力量。
尤其是薛弼此时根本不想什么飞黄腾达了,只想以此缓和在梁山没强力维护三贼而必然形成的和三党的紧张关系,想尽可能换取些保身的机会。
这就是无权无势无影响力,对国事也无大用的小人物的悲哀之处。
薛弼出宫后本想立即去拜见白时中汇报并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与无奈,化解点危机,但在皇宫耗得精疲力尽,实在没那个精力再去相府和白时中这样的大权贼斗智耗神,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先回了家想休息休息。
另外,他也急于打听一下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会折腾得皇帝那样。
信息掌握全面,有了针对性,才能制定更周详有效的应变保身策略。
不料,当老家人报告了两件事后,刚懒懒坐下的薛弼惊得跳了起来,手中刚端起的茶杯都失手摔在地上。
凶名赫赫,被官场尊称为内相瘟相,权势堪称滔天的总管大太监梁师成竟然死了,还是暴毙而亡。
第二件更惊人的事是,赵公廉不是说说了,这次是真的甩手不干了,已经弃官径直返回了老家赵庄务农去了。
一个人不当高官成农民了,没了权势,对个人的生活影响之巨大可以想像。
但谁也没料到一个人辞官的结果却是能直接导致一个王朝的终结。
兴盛了上百年的大宋王朝眼下面临着随时崩溃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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