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民混杂臃肿又缺乏统一指挥的河北西路数股各州府叛逃队伍自卫实力并不强,但丝毫不慌张,也不急着拼命赶路。
因为他们各自的领头大将们了解河北驻军,十分清楚:在东行的路上,没有军队能拦住他们。
他们都是老边军,根本没把驻扎在前面的河间府庞大边军放在眼里。
那就是一支新组建的由内地各种败类为主仓促构成的乌合之众,哪有胆量离开城寨驻地和他们这些百战老边军较量。
就算宿元景忠心报国,敢奋勇挥军来弹压拦截,他们也不怕,自信能把再多的河北东路拦路军队也一击而溃。
在宋边军系列里,他们自知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精锐,可能是正经边军中战斗力最差的,但再差也比河间府那边的新编杂碎边军强太多,怎么说也是长年驻守边关抗击凶悍辽寇打过大大小小无数仗也打过恶仗的,在艰险岁月中磨出来了,自有一股子气势在,一列阵,只这股子煞气冲天的凛凛凶悍气势只怕就能吓倒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的生瓜蛋子杂碎军。
想那也算知兵事的宿太尉也清楚这一点。
他又不傻,想必不会轻率把下了大苦功安抚教导训练,却也仅仅是好不容易整顿出点表面兵样子的军队拉出来冒险。
战场的血腥死伤惨烈之可怕不是从没身临其境打过仗的人能抗得住的。
不知有多少平日里自负胆大勇猛的新兵汉子,真上了战场却吓得尿了裤子而不自知。
面对排山倒海般扑面压来,眼看不可撼动的枪林弹雨刀山火海,人会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面对乱箭如雨、强悍的战马惊嘶着和勇猛的甲士主人浑身插满箭支轰然倒下,杀声惨叫声惊天动地、放眼望去到处是焦尸残肢血土烈火断枪烂旗,人人如绝望的肮脏狰狞鬼,这一刻生命是如此卑微易逝,无论是官是兵到了战场不分贵贱,命皆连草芥都不如,血战之惨烈能让风云变色,鬼神也惊悚动容,新兵,不被吓得只顾撅着屁股抱头无助的嚎哭,不被吓得瘫倒不能动弹,还能蒙头蒙脑随着军官声嘶力竭厉声呼喝指挥按平日的训练陷入狂乱厮杀的,这已经是好样的。
敢战之军都是在杀与被杀中逐步锻炼适应后才能形成的。
杂碎新军若是骤然上来就打恶仗,被轻易击溃,遭到重挫,刚形成点的士气兵样子必定完蛋。吓破了胆,以后就很难恢复了,这样的军队也就不是军队了,性子暴虐只能舞刀疯狂害民,遇战却望风而逃,连流寇乱民都不如。
到那时还能指望用这样的军队守边抵御往来如风的凶悍辽寇?
宿元景担不起丧关失地守边无能的重责。久浸京城富贵温柔乡出来的高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胆子,缺血性,到了边关都把自家小命看得格外紧。出于这两点原因,再忠义报国怕也不敢任性率领靠不住的杂碎新军前来拦截叛逃。
河间府那的十万大军不足虑。
而东行路上最可怕的沧北军已经崩溃了。
没逃走的沧北军即使有能力南下拦截,怕也不会拦截。
都不知怀的什么心思呢。
怕是他们的大帅文成侯不能回归,剩下的沧北军就死心了,也会立即叛逃,和先叛逃的兄弟仍做了一路,和西路的叛军也是海盗国同胞了,早晚是自家人,那么,沧北的兄弟们哪会在文成侯去向不明下场未定的时候积极南下拦截叛逃者。
东行路上还剩下个沧州军。
刨去守边塞动不得的那部分军队,沧州城也还有四千之众呢,但那不是拦路虎。
那就是只废物军队,是贪生怕死无耻又邪恶的边军烂人组成的样子货,貌似勇悍却只配吓唬吓唬辖区老实百姓,根本就不该存在,全都应该发配去矿场什么的地方当苦力受罚。朝廷居然还让这样的群体守边关重镇,真是荒唐可笑。
当然,沿途还有南边的其他州府军队可用。
可南边内地官府军也是夏季国难中新组建的烂玩艺,守城还不知能不能守得安稳呢,哪敢多事北上来出战拦截。
总之,东边的官兵全不足虑。唯一最可怕的是西军追杀过来。
西军六部之一的折家军可就紧挨着河北西路。
叛逃的河北西路军很清楚自己怕是以两倍甚至三倍的兵力也打不过折家军。
曾经威名远震的折家如今也衰落了,虽然家族子弟仍众多,人口堪称繁盛,但早不是从前那个勇烈报国的顶级将门了,子弟要么是只知腐化享乐害民的纨绔废物,要么是折彥质这样的嫡系骨干,有志有才有背景却改行从文想走士大夫路改变卑贱武夫门庭,混在京城官场意图提升家族在大宋的政治地位获得更稳定更高等富贵,要么就是落魄的旁支庸才,只能继续混军伍这碗饭,希望能以卖命吃苦混点战功,加上家族青睐助力,熬出头混上一官半职从此过上体面富贵日子。
如今当家统军的是折可求,此人会治政,精通领兵打仗,是个将才,但也就那样,在大宋这种体制和社会氛围下也必然是个只重自家富贵利益的官油子,无论是品行还是能力怕是比祖上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折家军部下看着将领众多,一个个很勇猛有才的大将样子,实际没听说过有一个是真勇武过人能力出众可堪大任的,多是盘根错节将门出身的子弟,不能说是徒有其表的草包领不了军打不了仗,但也就是靠着出身当大将混富贵。
河北西路边军的叛逃大将清楚的是,折家军上层不怎么样,但底下的兵还是极耐苦战的,血勇不减当年多少,如此,折家军仍然战力不凡,和凶悍辽骑交锋也不惧,常有胜迹,不是他们这些河北西路边军能抵挡的。但也不多担忧。
因为折家军属于河东路的边军,不得圣命,尤其是边军是绝不敢贪功擅自调兵越辖区行动的,更不得入内地。朝廷就怕这些眼里只有头上的将门而轻视朝廷命令的凶野边军造反或祸乱内地。可等消息千里迢迢报到京城批准,再回到折家军这,耽误数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河北西路的叛逃大队早扫荡了向东沿途的州县到达沧州海边了。
而且,他们已经提前探知了,先叛逃的沧北军民及时得到了正在北方沿海以食盐、精美银币、诱人宝石大量换取粮食铜(钱)铁等的海盗的接应,也会有足够的海盗船及时在海边接应他们逃走。他们出路已定,没什么可怕的。
就这么着,河北西路叛逃者如同清真山流寇一样,肆无忌惮横扫沿途财富,一路畅通无阻奔去了沧州沿海。
郑居中回城后,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惊恐看到这支叛逃者是怎样浩浩荡荡逼过来。
祈祷叛军别顺路攻破沧州城吧。
宿太尉此行,心里七上八下的,堪称忧心如焚。
他知道河北西路的边军大举叛逃也应该是投靠海盗。他也确实不敢率领手下不靠谱的大军迎上去强行镇压和拦截,临行前已对各部将领严令军队一律严守城池营寨,没他的新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阻击叛贼。
他也知道海盗有船就在附近沿海准备接应叛逃者,但他不知道河北西路的叛军会不会有人投奔赵庄强迫赵公廉带领他们悍然造反谋富贵,更担心朝廷这么犹犹豫豫迟缓处理危机,浪费太多宝贵时间,没叛逃的沧北军会等不耐烦了而悍然私自南下投奔他们心中唯一认可的大帅,最终也强迫退无可退的赵公廉不得不走上造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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