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登上沉斜山,登山之后,径直前往那座藏有三千道卷的登天楼。
沉斜山的那座护山大阵,即便是登楼,也都无法破开,更何况山上本就有一位沧海之下的第一人,谁吃饱了撑的敢挑衅沉斜山。
可今日那袭白衣登山之时,护山大阵连发作都没有发作,便被一缕剑气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那袭白衣缓缓登山,在一众道士的视线里,走进了那座登天楼。
不是没有人想着去拦下这道白衣,可天底下喜好穿白衣的人那茫茫多,佩剑的也不在少数,可唯独穿白衣又佩剑的,还能撕开护山大阵然后走到登天楼前的,天底下也就那么一个。
剑仙朝青秋。
山河这边不像是妖土,大妖偶尔还在人间显露真容,山河圣人们高坐云端,别说显露真容,就连法旨百年都不见得能传下一道,更别说在人间行走了,因此朝青秋这位剑仙,在人间之时,想做什么,谁也没办法。
登天楼作为沉斜山的藏书之地,里面有三千道卷,往年那位观主便在此楼里观书悟道,其余弟子,若是不得准许,也是无法入内的,好在近年来,山上资质不错的弟子多了起来,这两年也有数位山上弟子走进过登天楼,只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第九层往上罢了。
能够走到第八层的,实际上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也就是之前那个一炉圣丹被林红烛夺去倾倒进北海的那个年轻弟子,严焕然。
严焕然原来不过只是一个资质不错的弟子,那趟前往北海探索圣人遗迹的事情,本来山上上下都认为是该道种叶笙歌前去,可谁知道后来观主梁亦却是把名额给了张守清,让张守清选取门下弟子。
作为现在山上最受观主器重的黄紫道人,张守清门下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比之严焕然境界高的,天赋好的,大有人在,可偏偏最后是张守清选了他,这让很多人更是意外,更有甚者私下里将严焕然说成是什么只会讨师父欢心的无耻小人,说是让他待在山上便是对这道门的玷污。
那段时间严焕然受到的非议甚多,加上北海发生的那一桩事,更是让严焕然受够了师兄弟们的冷嘲热讽,直到后来张守清为他争取到进登天楼观书的机会,严焕然走进登天楼,然后在那座楼里待了小半年光景,从第一层走到第八层,无人出其左右,出楼之后,更是一举成为了太清境的修士。
境界修为比起来道种叶笙歌或许还有差距,但在同辈弟子中,已经其中翘楚。
当一个人强大了,周围的流言蜚语自然便会消失。
至少在严焕然四周,再也听不到诸如他是只会讨师父欢心的那些言语了。
今日朝青秋登山,严焕然这一辈的弟子,被严令回到各自住处潜修,没有师长之令不得出门,只有严焕然有机会站在张守清身后,这样有利有弊,见识了这位世间唯一的剑仙,或许能够让道心更加坚定,但也有可能面对朝青秋之后,心生无力挫败感,从而让自己受挫。
修行一事,你认为是的福缘,或许一转眼,便成了恶事。
比比皆是。
现如今观主梁亦不在山上,山上一切事物都是由张守清打理,这位黄紫道人在前些时日才踏足春秋,境界已然不低。
可这境界高低,也是要看面对的是何人。
就比如现在,他张守清面对着朝青秋,别说是他是春秋境,就连他是登楼,也要心底发怵。
这位剑仙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上一次站在沉斜山道上,便已经让沉斜山的颜面扫地,这一件事还是很多年后观主梁亦亲上剑山才找回的面子。
可现在朝青秋再度来到沉斜山,并且要进登天楼观三千道卷,观主梁亦不在山上,别说是张守清,就连是那些身在后山闭关的师叔伯们,都不敢妄自下决断。
不说颜面的问题,就是这些道卷,是朝青秋一个剑仙能观的吗?
道门以沉斜山为尊,这登天楼里的三千道卷,更是将那些道教道法记载了大半,要是被朝青秋看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云端圣人高坐,对人间不管不问,谁又拦得下这位剑仙呢?
是他张守清,还是身侧的一众师兄弟?
朝青秋站在登天楼前,没有急着迈入走进这座被说成半个道门的登天楼,他在妖土出剑过后,不仅是那些大妖,即便是三教圣人,都该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境界,是个什么状态,这次登上沉斜山,真是为了去看那些道门道法?
他朝青秋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要看那些东西做什么?
登山自然是为了抬头看云端。
一众道人远远看着朝青秋站在登天楼前,好在那位剑仙站在楼前便没有其他动作,要不然现如今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已经前去“送死”了。
和张守清素来关系不错的另外一位黄紫道人宋润走到张守清身旁,低声问道:“守清,若是之后朝青秋非要登楼,如何应对?”
张守清这几年虽然在山上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早已经是山上除去观主之外说话最管用的人,但性子还算是温和,丝毫没有因为山上局势的变化而有太大的改变。
也算是不忘初心。
现在听到宋润开口,张守清苦笑道:“朝青秋真要做些什么,整座山上的道士加起来,拦得下?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的那些个圣人,要是只来一位,也拦不下。”
后面半句话太过直白,所以张守清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和宋润两个人能够听清。
宋润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的说道:“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到时候祖师爷们怎么看?”
张守清扯了扯宋润的衣角,继续低声劝慰道:“修道有先后,境界有高低,你非要置一口气有何用?朝青秋既然站在那个地方,便总该是能解决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即便是观主都没有办法,何况咱们?”
宋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守清,自己的这位多年好友,何时成了这个性子,何时从了畏手畏脚的家伙?
张守清似乎知道宋润的想法,直白道:“你现在出去骂朝青秋几句也好,还是就要出手也好,你看看朝青秋能少半块肉?或许说是你舍去一条命,又有什么作用,他要登楼便还是要登楼。相反,朝青秋立于登天楼前,迟迟不进,那便是说明他另有所图,不然他这么一位剑仙,要登楼,走着进去便是,要等着咱们来看着他?”
张守清这番话几乎是把事情揉碎了说出来的,要说在这番话之后,宋润还要跑上去拼命,张守清便真的无能为力了。
宋润微微出神,他修道的时间和张守清差不多,只是性子天差地别,有些道理听得进, 也知道不假,但要接受,便很难。
好在宋润并没有固执到那个地步,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有些郁结。
严焕然有没有道心受阻还不知道,可这一位,肯定是出了问题喽。
张守清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弟子,对着严焕然,轻声询问道:“见到朝青秋,可有什么感触,是否有些郁闷,或是生出挫败感?朝青秋现如今是世间第一人,生出这些情绪都算是正常,不丢人。”
严焕然轻声道:“谢师父牵挂,朝剑仙修行的日子远胜焕然,数百年之后,不见得焕然会比朝剑仙差。”
严焕然才登上了登天楼第八层,正是一扫心中之气,志得意满之时,张守清本觉得朝青秋到来,让严焕然站在一旁,便能让他道心平稳一些,谁知道最后结果是这个样子,张守清叹了口气,这天底下也就只有那个丫头真的说得上是道心纯粹了,想做什么便做些什么,不想那么多,也不会因为一点成就而志得意满,恐怕有朝一日她即便是走进沧海,也不见得有多兴奋吧?
现在想来,既然严焕然都已经是太清境的修士,那丫头怎么也得朝暮境了才是。
不然怎么对得起天生道种这几个字?
张守清思绪复杂,要是在之前那些年,现在朝青秋站在登天楼前,不管是有没有上去的想法,肯定会有人让他张守清出面,也就是山下百姓常说的出头鸟,这类角色,他张守清何曾少扮演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张守清是山上最为受观主器重的人,又是观主亲自言明的我不在山上便是守清做主的那人,即便是发生这些事情,也一样无人敢出言指责他张守清。
只是总会有人不服气便是了。
可那又如何?
张守清原本还有些话要说,大约也就是一些不要太过狂妄之类,对修道无益的言语,可转念一想,觉得这弟子年纪尚浅,有些少年人的习性,其实也无可厚非。
这些性子,若是由他开口点破,然后严焕然能够在之后的岁月里想通,自然是对境界极有帮助,但要是严焕然在之后依然是没有想通,而且还心心念念着他说过的话,那对修道其实没有什么益处,而最好的事情还是得严焕然自己去想,某一日想通之后,便能在这条路上得越来越快。
当然,那个日子,自然是越早越好。
虽说先走的不见得能走到最后,后走的也不一定能走到终点。
但总归大多数人,先走,还是容易先走到彼岸。
他门下这些弟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其他毛病,就连严焕然也是如此,可比较起来,他张守清还是愿意在好似一块璞玉的严焕然身上多做打磨,当然,也不是说这辈子便认定了严焕然要做他的衣钵传人,在某天严焕然表现的让他失望之后,他一样可以转向另外的弟子。
在这漫漫修行大道上,要发生些什么,谁也说不准。
走一步看一步,听着有些无奈,但实际上又不是什么错事。
修行在个人。
张守清深吸一口气,倒是有些羡慕朝青秋,练剑便练剑,也不曾想过这些闲事。
沉斜山家大业大,事情便多了,他张守清要想抽身事外,大抵可以给观主梁亦说明,自己独自找某处闭关修道,偶尔下山云游便是。
可是他可以这般做,自己倒是自在,门下弟子如何身处,一座沉斜山,同辈弟子拼修为,修为不够,那不就得拼师父吗?
过往的那些年,他门下弟子不是一直夹着尾巴过活?
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不会想着回到苦难当中。
张守清正要迈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守清。”
张守清转过一看,那个笑意醇厚的中年男人便站在身后。
观主梁亦。
一众黄紫道人原本如临大敌,见了梁亦之后,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说观主便能将朝青秋赶下山去,只是观主只要还在山上,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观主出面才对,即便要担上骂名,也是观主的事情,和他们纵然有关系,但也不会太多。
天塌了个子高的人总会顶着。
梁亦站在原地,看着张守清笑道:“这才出去打了一架,回来便遇上这档子事,倒是倒霉透了。”
张守清惊异道:“观主出门与人争斗了?”
梁亦摆摆手,示意不是什么大事,他指着远处的朝青秋,头疼道:“他才是最难解决的事儿。”
张守清苦笑,像是朝青秋这样的人,他怎么插得上手。
梁亦揉了揉脸颊,笑道:“试一试好了。”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身后便在白日平白生出一轮明月,而手中更是有一条五彩长河衍生出来。
梁亦是修道奇才,自创道法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更是前无古人的可以同时御使两门道法,这对敌之时岂不是便说明有两位梁亦出手?
这一般的登楼修士,如何是梁亦的对手?
梁亦能成为沧海之下的第一人,想来也有很大的原因。
只是登楼是登楼,沧海是沧海,即便梁亦在登楼里无敌,遇上在沧海里无敌的朝青秋呢?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作为一个敢向朝青秋出手的登楼境修士,梁亦即便今日身死,也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至少会是被冠上勇敢的说法。
……
……
朝青秋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明月,明月便暗淡下去了。
再看了一眼那五彩长河,长河便崩坏了。
谁也没有感到什么异常,朝青秋的两眼,他们没有看到磅礴剑气,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可一世的剑意,可就是那么平淡的两眼,便让梁亦的两门道法破碎。
只有梁亦知道,朝青秋那两眼里是蕴含了多少剑意,那些剑意,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物事,足以摧毁世间绝大部分事物,最后要不是朝青秋收手了,恐怕他就彻底成了一具尸体。
朝青秋站在登天楼外,看过两眼梁亦之后,便再无多余动作。
梁亦站在原地,放弃了走过去的想法。
朝青秋这已经明显的示意了,他要是再不懂,傻着往那边走过去,后果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要进登天楼,不是为了做给他们看的,而是给云端圣人看的。
朝青秋似乎正在逼迫某一位圣人亲临出手。
……
……
在距离人间不知道有多少万里的高空上。
云端之上。
有两位圣人高坐。
其中一位高坐在一只黄鹤之上,神情漠然,身侧有一面乾坤八卦镜,正是那位之前出现在剑山外,然后在北海也都有露面的杜圣。
道教的六位圣人之一。
另外一个穿了一身青色长袍,看着容貌极为平凡,气质出尘,像是某位学问深厚的读书先生,手里拿着一把拂尘,是道教的另外一个圣人。
刘圣。
这位圣人的修行之路,极为平淡,走上修行大路之后,便开始往前走,这么些年从未做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修行一路破境,成为登楼之后,才渐渐传出声名,可也未曾被人看作是沧海之才,与他同辈的,无论是那位沉斜山的观主,还是雨雾山山主,以另外一些个登楼修士,不光天资还是什么其他的,都远胜于他。
可最后来到沧海的,既不是那位观主,也不是那位山主,偏偏是他。
他出身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道观,在他成为圣人之后,那个道观地位也没有水涨船高,似乎都一如往昔。
也就是他成圣了而已。
成圣之后,其余圣人虽说是坐到了云端之上,但实际上对人间还有些联系,可偏偏只有他,似乎成圣之后也就是换了个地方修道,心境不变,百年如一日。
今日和杜圣联袂而至,不是因为朝青秋挑衅沉斜山的缘故,而是他才结束闭关,想看看人间,便干脆随着杜圣一起来了。
杜圣把视线投向人间,看着那团锋利剑意,漠然道:“朝青秋境界已深,胆子便越发大了。”
刘圣成圣的时间要比杜圣晚一些,但境界却是相差不大,他看了一眼那团剑意,生出一些无力感,“前些日子朝青秋在妖土出剑斩天,御剑巡游天外,更是斩落一只天外大手,这般修为,早已经走到沧海尽头,恐怕真是无人可敌了。”
杜圣冷声道:“他朝青秋再强,毕竟只有一人,如何能够翻得起风浪?”
刘圣脸上有些苦意,“道友此言差矣,朝青秋虽然只有一人,但是哪一位愿意倾力镇压他?”
朝青秋是世间无敌之人,在妖土出剑之后,已经是告诉这些圣人,无论是谁,都胜不过他朝青秋的剑,既然胜不过,那么谁又敢去挑衅他,没有三两位圣人,谁去,都是被斩杀的份。
杜圣有些恼怒,“我早就知道他会有如今一日,数百年前我说让他在跨过沧海的时候便将其斩杀,你们要是听我的,如何有今日?”
“北海之事过去之后,门下弟子有多少愿意舍弃道门,转而学剑,你不知道,若不是剑山被梁亦踏平,这天底下又会多出多少剑士来,你真知道?”
相比较杜圣的性子,刘圣便要平静得多,“这天底下的剑士再多,有几个朝青秋,只有一个朝青秋便不用担忧有朝一日剑士重回六千年前,那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即便是有几位有机会成为第二个朝青秋的,我们尽快抹杀便是,这又何难?道友修道多年,总归性子平和一些才是,这越发的的暴躁,于修道无益。”
杜圣神情漠然,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心去。
刘圣淡然一笑,只是看着人间,轻笑道:“朝青秋站立在登天楼前,便是想要看看我们的态度,这家伙手段一点都不高明,可偏偏境界却极高,让谁都只能捏着鼻子来看看。”
刘圣对于朝青秋的观感远远要比杜圣客观得多,对于这位在如此艰难的世道下还能成为剑仙的家伙,并未太过厌恶,但要是因为如此,便对朝青秋生出善意,也不现实。
三教好不容易成为了这山河的主角,又好不容易让佛教往极西佛土而去,更是这些年开始力压儒教,渐渐有成为山河第一大教的趋势。
这时候若是剑士一脉出来捣乱,即便他脾气再好,性子再温和,也都不可接受。
“朝青秋既然做出这种姿态,是否回应?”
刘圣在询问杜圣。
杜圣冷漠道:“等会朝青秋杀的兴起,上了云端?”
陈圣笑道:“那便是朝青秋要与我们不死不休了,到时候几位道友都要过来,说不得那几个读书的也要来,到时候朝青秋想不死都难了。”
杜圣冷哼道:“你别引火烧身。”
要是大战真在今日开始,那必定会有圣人喋血。
至于是谁,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这两位。
刘圣摇头道:“也就是道友这般想法多了,朝青秋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倘若我们强硬一些,朝青秋也不见得敢几次三番挑衅。”
杜圣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刘圣笑道:“就让我来看看剑仙的剑。”
话音未落,这位几乎与世无争的圣人伸出手掌,将那拂尘轻轻一挥,云海翻腾,仿佛瞬间煮沸的热水。
让黄鹤发出几声低鸣。
有些慌乱。
一位圣人出手,威势之大,实在是不可等闲视之。
磅礴气机从云端而起,直直掠向沉斜山。
那股威压,尚未到沉斜山,便已经让山上无数道士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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