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旁人未必能察觉他对旧日昆吾崖山的恩怨到底持何种态度,二则即便猜到了也不敢胡乱推测,更不可能敢当着他的面来怀疑他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的立场与目的!
可眼前的谢不臣,都做到了。
昆吾得天所眷的“紫微道子”么……
曲正风瞳孔微微紧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望着谢不臣的瞬间,眸底都似有刀光剑影闪烁。
但最终他并没有动手做点什么。
因为,据他所观察,昆吾这一对师徒间的关系,只怕也未必有那么融洽。天知道是谁心怀鬼胎呢?
他终究从容地笑了出来:“虽然叛出了崖山,也的确记恨你昆吾昔日阴谋算计坑害同道,可眼下到底是十九洲与极域之战的关键时刻,我又岂能从中动什么手脚?惟愿今早铲除八方阎殿,复我十九洲轮回之道。况且我听闻,昆吾怕也等不得了吧?”
“剑皇陛下这话便让人听不懂了。”
谢不臣眸光一阵闪烁,口风却是滴水不漏。
屋内正中摆着的巨大沙盘之旁,全以烟气凝结而成,展现出极域七十二城的形状与位置。其中外围的两圈已经变作了银白,表示这两道防线已经被十九洲占据,而里面的两圈并最中心的八方城,却都还是深深的暗红。
曲正风绕着这沙盘走了一圈,唇边笑意不减,只道:“谢道友怎么会听不懂呢?毕竟若不是昆吾有百年大劫要渡,横虚真人又怎会远赴人间孤岛,收了你做第十三真传弟子……”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深暗一片,藏着机锋无限。
谢不臣终于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内起了许许多多新的猜测,但都没有宣之于口。
只沉吟了片刻,他也看向了那沙盘。
有关于这一场阴阳界战,盘旋在他脑海的想法实在太多,需要计较的东西也实在太多,所以即便横虚放权,他也从不在不该自己出头的地方多言半句。
可这并不意味,他所做,便是他所想。
事实上比起表面上的镇定,他心底里一直有一股挥之不散的阴影,这阴影便是极域的应对之法。
若一个人本有十成力与人交战,为何要一成一成分出来去打同样十成力的对手呢?
根本不可能赢。
而这个人,便是这一场界战中的极域。
八方阎殿,到底只是因为巧合出了这样的昏招,还是背后计划着什么,要以此拖延和麻痹呢?
谢不臣的目光,从那沙盘第三道防线上卯城正后方的崇阳城上移开,顺着那一圈防线转动,最终竟停留在了东南侧一角一座小小的城池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抬,便是一弹指!
“噗!”
一道米粒似的银光顿时飞离他指尖,一下撞在了那小小的城池虚影上,将那深黑染白,去势却半点为止!
像是一枚小小的飞剑!
连破两道防线,从一个迥异于先前十九洲行兵路线的方向突入,直抵八方城!
他看着这米粒银光瞬间将整座沙盘都染成银白,只平静地回首,向曲正风道:“如此,可否?”
自阴阳界战重启以来,十九洲修士进攻都是一条直线。
像是要以此彰显他们的凛然无惧与光明正大一般,从鬼门关开始,卯城,崇阳城。
没有人想过,要绕远路进攻。
因为这是修士的战争,胜败大多凭借绝对的力量,纵使有什么机巧手段,也派不上很大的用场。
可此刻谢不臣这意思……
曲正风眉峰微微一挑,已猜出眼前之人胸中必定有了成算,正要答复。
谁料就在他将要开口的瞬间,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初时还甚轻微,继而剧烈,很快就到了让人站立不稳的程度!
两人顿时皱眉,几乎在确定这震动不寻常的瞬间,便同时飞身而出,立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卯城城墙上向极域的更深处望去!
一时骇然!
那升起的庞大城池阴影,不知何时已冲破了天际的阴霾,以一种浩荡磅礴的姿态,向所有人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黄泉河畔却仿佛另一片隔绝的空间。
深重的黑暗将这一方天地包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无法传出。
见愁与仵官王、泰山王的一战,正在关键处。
虽然识破了见愁的计谋,可这样的计谋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轻易破解的计谋,仵官王知道得再清楚,也无法在这样的交战之中占得半点上风。
他根本无让自己无视泰山王。
而见愁在被识破之后,也依旧按着沉默的泰山王穷追猛打,一者防御极强,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一切攻击;一者恢复极快,出于某种旁人不知的原因,禁受再大再重的创伤也不露出半点痛苦的神情。
这样的交战,实属罕见,也实属可怖!
仵官王总想要用自己强悍的攻击彻底结束见愁的性命,以结束她对泰山王漫无止境的折磨,可他的实力实在不足以如当初傅朝生碾压他一般碾压见愁,所以鏖战足足两刻,也未能对见愁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
相反,越心急,破绽越多。
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理智,可心神所受到的震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总能被见愁寻着反击的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多了,场面上的优势便渐渐失去。
原本看上去还是他们一方占优,但打着打着就成了劣势。
作为被他们围攻的对手,见愁攻势凌厉,能同时运用魂力、灵力,竟是越战越勇、越战越强,俨然打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令人胆寒!
纵使有秦广王祭炼在他们身上的《轮回法典》作为依仗,可战意的受挫,实力的损耗,都无法避免。
甚至就连层出不穷的手段也逐渐见底,被对手摸透。
战到眼下这境地,几乎已经到了他长戟一抬,见愁便知道他接下来要使出何种攻击的地步。
完完全全被压制!
若非亲身经历,仵官王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强横强硬的对手!
再这样下去,只有一个“输”字!
顶着受伤的危险,他强提了一股魂力,仰天一声长号,发出的竟非人声,而是白狐呜咽!
凄冷的寒风,瞬间穿透衣衫。
九重眼瞳转动,叠出一层层山野荒村的幻影,复又变作巍峨森然的阎殿,泛着深蓝的暗光,从中脱出显形,直接向迎面来的见愁当头一罩!
顷刻间,天地转换!
见愁本觉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有了几分一击毙敌的把握,正待伺机动手,谁料眼前一暗,再看周遭,血红的黄泉河和白骨森森的义庄都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她完全置身于一座庞大的阎殿中。
而她原本的对手仵官王,便高坐在殿堂尽头的阎君宝座上,披上了阎君威严的袍服,头戴着十二旒冠冕,手中持握着一封暗金色的竹简,怒目向她,竟给人一种无由的压迫感。
见愁顿时皱了眉。
仵官王的面目却隐在那垂下的珠旒之后,一双原本深蓝的猫眼竟变作妖异的狐眼,摄人至极。
手一推,他慢慢摊开了这封竹简。
边缘上“生死簿”三个篆字显得幽暗至极
他望着下方的见愁,唇畔勾起的是一抹蛊惑人心的笑容:“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现在何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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