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贵在发迹之前,近二十载的生活都是饥一餐饱一顿,餐餐山珍海味就成了他此生的宏愿,如今有了条件,便在口腹之欲上极其用心,重金聘来的疱厨不算,光是内厨,竟然就是一处两进的院落,春归“学习”了厨艺之后,干脆就和三奶奶在内厨的后院用餐,省得来回的折腾。
春归也留意着,疱厨是按管事领来的菜单备菜,再由仆妇按份例分配予各房,要是落毒,洗切烹炒的人并没有机会,因为要是他们落毒,中毒的人便是随机一个了,不大可能针对白氏,也就是说,落毒的人唯有分配或者送达的仆妇。
但相对而言,负债分配饭菜者,处于众目睽睽之下,落毒的难度更大,要想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指使负责送达者更加便宜。
从三奶奶口中,春归套问出负责送达者一般都是固定的人,比如郑氏的一日三餐,就是何妈妈亲自送达,虽然是跑腿的活计,却有机会在郑氏跟前露面儿,时不时的得些赏赐,所以这也算是一项美差。
春归悄悄问白氏,可知是何人提送饭菜予她,白氏很迷惘:“原本是个熟脸儿,可自从我被禁足,送餐就换了个仆妇,我那时心情郁烦,也没问她怎么称呼,只记得和詹氏一般儿的年纪,白净的脸面,看上去有几分瑟缩,不够大方,或许是太普通的缘故,我虽然掌家了好些年,对这仆妇竟没有一点印象,不过因为内厨的人,没有三年资历是选不进去的,那仆妇应当不会是新近买入。”
兼且白氏还来内厨巡视一圈儿,反馈是确然没见幽禁期间给她送饭的仆妇,春归就越发怀疑这个不知去向的人,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借口询问,也只好摁捺疑惑仍与三奶奶周旋,奈何无论怎么拐弯抹角,也沾不上内厨人事变动的边,春归无计可施,几乎打算要向兰庭求助的时候,不想这日却忽然有了转机。
这天三奶奶本也相陪着春归,还说好她也要下厨,和客人小小较量一下厨艺取乐,也不知郑氏有什么事,临时唤了三奶奶过去,把春归留在了内厨,身边跟着的是何妈妈打下手,烹制好一道翡翠虾仁,刚在后院的廊庑底下摆好桌子,春归盛情邀请着何妈妈也试试她的手艺,原本还打算着趁三奶奶不在场,想法子套几句话。
就见后院的角门,一个仆妇低头耷脑地蹭进来,白净的脸面,适中的个头,春归心中便是一动,奈何白氏现下并不在左右,没法子确定仆妇是不是她们一直在找的人。
又听一个仆妇亮起嗓门:“孙家的总算露脸了。”便一转身,把詹氏喊来了后院。
春归看向詹氏,见她原本就爱拉长的一张脸,这时更添几分不悦,挤着眉头,斜眼冷睨,蹬蹬地走近几步,和那低头耷脑的仆妇相比,俨然不可一世,先是冷哼一声,紧跟着就是喝斥:“看你这样子,又哪里是病症缠身的情状,无非就是偷懒不想干活,才用称病当作的借口,否则怎么我一让人传话,告知若你真病得起不了身,干脆就报了缺让旁人替了你在内厨的值务,你就立即药到病除?孙家的,莫说我没有提醒你,主家虽说宽仁,咱们这些下人也当有自知之明,既受主家恩养,就必需尽忠尽劳,没有养尊处优的命,就不要无病呻吟。”
一番话把那仆妇教训得越发抬不起头,脖子又往下颓垂着,从春归的角度,是完全看不见她的神色了。
詹氏摆了一出威风,倒也没有再不依不饶,正好有另一个仆妇,一手提着一摞三层的食盒过来,詹氏便把她唤住,让把食盒交给孙家的:“原是你的活计,已经让旁人代劳了几天,你既然没病,又来领了差使,赶紧把膳食送去外院吧,这是给莫问道长的,道长本就有些挑剔,要是误了时,都是你的过错。”
春归正想:那莫问小道,还真会摆神棍的架子,他也算挑剔?自从逍遥仙长一去云游,莫问小道过的就是三餐不继四处打秋风的生活,真有脸摆谱!
却忽然见唯唯诺诺垂头丧气那孙家的,像是被蝎子蛰了脚,整个人终于振作了,脖子猛一下抬起来,脸上笼罩着说不出的惊恐,她后退着,慌乱地摆着手,口不择言:“不不不,你虽然恨我,也不要这么害我,怎么打压我都行,长久以来我都是没有怨言的,怎么还能让我当这差事呢?你就放过我,饶我一条性命罢。”
“这是什么话!”詹氏显然气结,两道锋利的眉毛都几乎直立起来,看着就要狠狠的教训孙家的一番。
春归又见原本只作旁观的何妈妈,这会子却连忙赶去救火,先是拉着詹氏劝道:“看孙家的这样儿,确然病得头脑发昏呢,但道长那边的饮食,可万万不能耽误了,还是先让旁人走这一趟吧。”又把孙家的拉开:“你跟我过来,有什么难处,好生的告诉我,可不要再说那些疯话,詹娘子何曾为难过你?她也是职责所在罢了。”
詹氏虽是内厨的管事,却也还知道顾着何妈妈的几分颜面,谁让眼下管家的是三太太呢?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暂时,又就算暂时,也不知“暂时”又能延续多久,再说三太太将来交了权,到底还是主人一层,要收拾个把仆妪,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妈妈的女儿在三太太屋子里当差,何妈妈就能在内厨站稳,谁也不敢不礼敬。
这场争端就在何妈妈的转圜下平息了,但春归当然不会就这样抛之脑后,奈何她虽还能看见何妈妈和孙家的在院子一角窃窃私语,一个温言劝解一个淌眼抹泪,心中无限好奇,却不能堂而皇之去听墙角,可恨现下渠出、白氏都不在身边儿,无法支使她们去窥听。
幸好在这时候,三奶奶却又出现了,人还远,就是一脸的笑,坐下便同春归交待:“是四叔来的信,说四弟妇有了身孕,阿娘不放心,和我商量着挑个稳妥的乳母,送去江浙供四叔夫妻两个差遣,为这事,却把娘子怠慢了。”
春归原本就不在意,此时也只道无妨,刻意把刚才那件争端说给三奶奶听:“从前我看着詹妈妈,虽觉得她面相不是那么和善,行事颇为雷厉风行,却也不像是个凶悍的人,没想到,那个孙家的,竟对詹妈妈这样敬畏,都能说得上是惊惧了。”
“孙家的?”三奶奶蹙着眉:“我听也没听过她是什么人物,不过詹氏我是晓得的,她可是老爷的亲信,她家男人,从前就跟着老爷渡过海,如今在外头任着掌柜,詹氏是有些严厉,却并不像无端端为难旁人的人。”
春归又道:“姐姐是没见刚才那仆妇的情状,一说要送午饭给莫问道长,就像要让她送死的模样,脸都青了,也确然说让詹妈妈放她一条活路呢。”
在春归的渲染下,三奶奶对孙家的也好奇起来,待见了何妈妈,便问她:“那孙家的是什么人,和詹氏又有什么过结?”
“孙家的是七、八年前买入的仆妇,那时她就守着寡,听说男人还是个秀才,也没考上举人,一病死了,孙家的虽然有个儿子,但夫家贫寒,娘家也没有依靠,男人死后越发没了指望,生的儿子也是多病多灾,她公婆一狠心,就把她卖给了牙行。”
三奶奶嗤笑道:“瞧瞧吧,别以为嫁给读书人就好,像这样的穷秀才,自己窝囊也就罢了,父母家人都是丧尽天良,居然把儿媳卖作仆婢,这也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不是这样,奴婢知道孙家的身世后,对她就很同情,寻常也愿意照济她。”何妈妈长叹一声,圆润的面颊上,果然也表现出怜惜的神情,又说道:“孙家的本是个寡妇,模样看上去也不算出众,只是性情好,柔柔弱弱的,许是这样,就让孙槐给看中了,求了主家允可,两个就结成了夫妻。”
三奶奶“哦”了一声,不待问,就对春归解释:“这孙槐我倒知道,原本也是我家的仆从,和詹氏的男人很是交好。”又问何妈妈:“我怎么记得孙槐前两年就死了?”
“死了有四、五年了!”何妈妈纠正,接下来就把詹氏和孙家的之间过结,详详细细叙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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