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就算不寒而粟,也不能冲个亡魂低头,赞成她对李同知的错误评价。
“他为申姨娘豁不出去,是因为选择了名利,孝敬之名以及兴旺之利,那既然如此就该懂得舍弃,抱着名利目的娶了大丁氏,还指望着大丁氏接纳他的意中人,正妻为他的功名利禄操心,上事公婆下育子女,一边看着他和意中人卿卿我我如胶似膝……因为李同知是男儿身,难道就该拥有这样的两全其美?他还怪大丁氏不通情理了!”
“我是听丁娘子的叙述,以为大丁氏心术不正。”渠出小声嗫嚅道。
“大丁氏对妹妹的确不友睦,大约也算不上个仁善人,不过她拒绝申氏入门并没有什么错,李同知既要和大丁氏商量,那就应当接受正妻拒绝的主张,否则商量个什么,真有那大决心,何不直接纳妾就是,摆明了还是要看岳家的脸色呢,他应当是高娶,大丁氏是低嫁。”
春归越说越是意兴阑珊:“大丁氏病故,李同知又有了机会迎娶申氏,可他仍旧豁不出去,窝窝囊囊娶了姨妹做继室,哪料到惊喜从天而降,姨妹居然答应了申氏入门,所以接下来,他就和申氏过起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自然不理会丁娘子要如何,丁娘子是个明白人,没像嫡姐一样自讨苦吃,成全了人家,也清静了自己。”
“可是李同知呢?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听你的说法,他直到现在还怨恨大丁氏呢,倒是对丁娘子心存惋惜,他还有脸惋惜了?”春归翻着白眼:“他要是拒绝了亲事,也害不着丁娘子,他把过错全然推给了大丁氏和丁家主母,说他们无情无义,他可想过他既然娶了正妻,该有的担当付出?丁娘子不是恶人,容得他为申氏置田置产,甚至还撒手把理家的事都给了申氏,可李同知还信不过丁娘子呢,否则为了前程,也不会多此一举让申氏跟来探路了。”
渠出彻底撇了嘴角。
春归两眼虚虚地盯着水里:“说得好听,看出偃青不老实才调离了他,怕丁娘子难过?丁娘子困居内宅,为了些微慰藉,冒着的可是生杀之险!别忘了李、丁两家联姻也许不会解除,一但事发,丁娘子大有可能被先舍弃,一个暴病身亡就能保存双方颜面。”
“丁娘子有生命危险?”渠出急了。
“现在没有。”春归叹出一声:“我虽鄙恶李同知,但也几乎能够判断他不是歹毒人,不像有的伪君子那样穷凶极恶,他对丁娘子的包容应当不假,不过我以为这包容原本就是应当罢了,丁娘子不也包容了他么?说到底丁娘子根本不是他的妻,倒像是被聘来的主母,为他交际应酬充门面,正比如你在外头请个师爷,他尽到了职责,你管他婚恋之事?李同知的宽容应当,但丁娘子的风险却不应当。”
“可李同知,到底还是为了丁娘子着想的。”渠也已经满面郁闷,还剩点子口硬而已。
“着想?”春归呵呵笑道:“丁娘子要慰籍,但因为身份的限制,不能正大光明,那些甘于偷偷摸摸的男人有几个实诚真心值得托付的?丁娘子恐怕想的也不是实诚可托,他操什么心,也操不来。”
渠出到底叹了一声:“说到底可怜的就只有丁娘子罢了,这世道,男女也太失公允。”
可又不死心,竟第一回冲春归阿谀奉承:“大奶奶年纪虽轻,却看事通透,必然知道应当怎么解救丁娘子吧?”
“我哪里解救得了她?”春归趴在美人靠上,神色像突然沉晦的天光:“我起初想我若是她,必定想尽办法和离,但突又省悟,她不像我,至少父母是可以依靠的人。她若和离,丁家便是最先反对的,和离不了,死也成了李家鬼……不和离就只能这样过,习惯自己给自己慰籍,而绝望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自己给自己慰籍?”
“是啊,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这话音刚落,天边就劈下一道雷。
“辉辉怎么在这儿?”
雷声之后就听见兰庭的嗓音,春归还趴着,只把眼睛里透出几分神采:“准备看雨呀……”
“别看了,先回屋吧。”春归还没怎么回神,手就被拉在了另一只手里。
正奇异这么热的天气难得的是他的手心还是干爽的,春归忽然又醒悟过来有点小洁癖的赵大爷确然不应太油腻。
总之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拖着走了。
“不知廉耻!”——直到飘在天上的渠出高声指责,春归才突然发觉这样的情境似乎有些亲密?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睨了眼兰庭确实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天上飞快翻了个白眼。
我们是合法夫妻,牵牵小手怎么了?而且我家夫君过来牵手的时候还不知道旁边有你这个外人,哦不,外魂!
路上的时候已经有雨点子向下砸,西风也一忽间展开凶狠的扫荡,一院子的枝叶都高低起伏,像整个世界都骤然变得热闹起来,沉闷的暑气被卷荡得无影无踪,若人心积着烦郁,此时亦当松快不少了。
总之青萍等等丫鬟都因这眼看就要落下的暴雨欢呼雀跃,尤其当见男主人拉着女主人在下雨之前跑了回来,婢女们虽说一时间哑了声儿,那眉眼和眉眼相看,臂肘和臂肘相挨,无声里都在喜笑颜开,菊羞更是动手就解姐姐梅妒刚刚穿上的油帔:“我就说吧,大奶奶这般机灵,还能看不出这场雨就快落下来?纵使是没赶在雨前回屋,也定不会挨浇,你偏要去找,瞧瞧这可不就接着了大爷一齐回来了?”
不知怎么地一歪头瞧见角落处那间厢房的窗户里,有张脸和众人的神色大不一样,隐在阴处显得越发森然,菊羞不由往地上啐了一口:“阿姐你看那娇兰,瞅见大爷和大奶奶这般亲近,眼睛里都抛出刀子来,这可是明晃晃的妒恨,但凭她也配?她算个什么东西,顾家老太太特地给大奶奶添堵的阿物,真把自己看成了准姨娘?照我说大奶奶也太心善,就该把那两个发卖了干净。”
“你就别在背后说这狠话了,明明是颗豆腐心,就是这张嘴厉害。”梅妒白了妹妹一眼:“娇兰也没那么蠢,否则大奶奶一警告,她怎么就想明白了再不敢往大爷身边儿蹭了呢?纵管是心里还积着些不甘,终归没露在言行上头,她这样子和娇杏畏缩在屋子里面都不露,大奶奶若还把她们两个发卖了,也会惹出闲话议论大奶奶丁点亲长的情面都不顾,虽说大爷不会如何,没准日后就会成为别人的话柄。青萍提醒我们那话是对的,今后太师府里,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寻大奶奶的不是呢,万事还要小心些才是,尤其是你这副急性子……”
见梅妒一唠叨开就没完,菊羞惨叫一声儿蒙了耳朵倒在姐姐身上耍赖,正在这时瓢泼大雨终于是从天而降,一片惨白的雨雾随着夜色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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