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是自绝在朱家门前,具体为何,从前的恭顺侯夫人也不可能在场目睹,她与朱夫人本无多大交情,当初听说朱夫人的亡故,也只是觉得突然而已,并没有兴趣去刨根问底,不过还是听说了,因为朱夫人被夫家休弃后,自绝于娘家门前,就算当时事故还没有水落石出,罪魁祸首万贵妃没有浮出水面,但皇上仍然亲自安抚朱老太爷,认为朱家并没非教女不严之过,可惜朱夫人因为一时妒恨,才行差踏错。
春归依稀明白了兰庭为何怨恨外家。
必定和朱夫人的自尽不无关系,为了虚名浮利逼杀血亲骨肉,这样的指控也都和这场事故牵连得上因果关系。
但春归忍不住的想,就算那时候一家之主赵太师不在京城,没有办法阻止干预皇上盛怒之下不由分说处治朱夫人,但做为丈夫的人呢?他为何没有铤身而出?
好吧,春归转念一想,凭她对自己那位翁爹的认识,应当也做不出来为了妻子抗旨不遵的事体,她奇怪的只是兰庭为何对丝毫没有做为的父亲全然不存怨气。
赵大爷可万万不会是愚孝的子孙,看他平时怎么评价自家父亲和叔父就可就一斑,所以不大可能是因为毕竟为父的观念,摁捺下父亲对母亲的丝毫不曾庇护,就算是赵大爷通情达理,考虑君令难违的因素,不至于和父亲反目成仇,但也不应当丝毫不存怨气。
难道赵大爷的通情达理已经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
再多的疑问,春归目前也是不好问的。
原本太祖建国,将会试考期定在二月,直到今上执政,认为二月天气未曾回暖,考生晚间烧炭取暖,极易引起火患——这可不是当今皇上杞人忧天,事实上建国以来,贡院起火的事故就断非一例,甚至在英宗时期,还发生了因为贡院起火导致九十余举人丧失火海的惨痛事故!
把春闱试期定在三月,朝廷认为的确能减少火患的可能。
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所以今春三月,兰庭终于应试春闱。
考试的前一天,他便下令锁了暖阁,以示决不再看书本一眼,上昼时便携同春归前往怫园,好好的逛玩一番,又是游湖又是赏花的,彻底不想应试的事儿,到了傍晚,仍然留连在琴馆,宁看更久月色,也不愿早些歇息。
这个地方许是因为更加幽静的原因,人在楼上坐,尚觉窗风冷。
春归便十分担心兰庭在此关键时刻着凉,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发挥不佳导致名落孙山……整个京城都可得震动了,谁让赵大爷早早的成为夺魁热门了呢?所谓名气越大压力越大,意外倒在会试门外的才子大有人在,春归虽然并不在意,但她想兰庭应当是在意的。
且不见自从乡试夺魁之后,赵大爷已经多久没说易如反掌的大话了?
一时没忍住,春归便问道:“迳勿你对这回会试,是否不如乡试时胸有成竹了?”
“你也看出来了?”
灯火月色下,男子的眉目看上去更加温润些,且问这话时微微的侧偏着脸,眼角似有灯火月色的交集,偏是月色,冲淡了灯火的辉茫,让这交集而生的一点光影比月色更亮,比灯火要浅。
总之极其动人。
“呃。”春归莫名其妙发出这声应答,不知是否定还是肯定。
兰庭微微一笑:“会试的变故太多了,我不是担心考官仍敢舞弊,但就算不存舞弊的行为,文才除外,策论看重的还有观点,这就因人而异了,谁也没有必然的把握说一定能获考官的认同。”
“呃。”当又再发出这莫名其妙意义不明的一声,春归不由更觉老脸羞红,连忙补救道:“呃?”
兰庭:……
他伸手,猝不及防便勾了某人的香肩往怀中一搂,想想又笑,笑笑才道:“怎么辉辉看上去,比我还紧张了?”
春归已经不因两人的亲近而手忙脚乱了,这时只是悄悄用手指摸摸鼻梁:“实在见惯了迳勿胸有成竹的势态,冷不丁听你说没有把握,我就跟着七上八下了。”
“你不用担心,我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也有五成,再兼这些日子的努力,更增三成,剩余两成只好听天由命,但也比大多考生算是乐观了。”
春归终于找到一句安慰的话:“其实就算不得会元,也不打紧,凭迳勿的才学,至少进士是手到擒来的,上了金殿,有皇上亲自取士,迳勿考取状元仍然十拿九稳。”
兰庭颔首,眼睛却看向窗外的远方:“本不打紧,但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径,总还是不能免俗,希望着尽善尽美的,三元及第,这个起点对于经济仕途而言,无疑极高,注定会比旁人更易平步青云,既有希望,当然要竭力争取。”
“迳勿是想……”话说了一半,又没了下文,春归不知适不适合这时细问。
“我想把步子赶得快些。”兰庭却主动回应:“我是家主,继承了祖父留下来的一切人脉,但并非就能轻易赢得人心向服,毕竟太师府靠的是历代积累的声望,而非暴力约束,我要争取人心向服,就必定得有与众不同之处,所以我不能像别的人一样稳扎稳打,我求的是一条捷径。”
可能也是一条险途。
但最后一句兰庭有些不忍现在就说,经过这么些时日,他也算看明白了,春归最大的喜好就是疏懒清静,有的事情现在说了增加她的负累大无意义,还是等些时候再酌情告诉也罢。
“是了,我那日听舒世母的口吻,她像并不知道迳勿已为太师府家主。”春归突然想到一件事。
兰庭失笑:“太师府的家主之位又不比得公侯伯爵,需要上报朝廷核准,再降恩旨公之于世,哪还能大张旗鼓四处张扬?咱们和沈家就是普通交情,要若舒世母连这事都知道,我可得怀疑沈家在咱们家安插有耳目线人了。这件事,也就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而已。”
春归不由得想:便是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广告天下定太孙为储君,结果还有这么多人不服气,想来兰庭虽受了祖父遗令担当家主,不说祖父那么多的门生故旧,只怕是赵氏一族内部人,争获敬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他年龄还未曾及冠,真不知负出多少努力才先平定族内。
又想到某一日二叔祖母说起兰庭——
“你可别以为庭哥儿是天赋过人就能与众不同,当年啊,我和你二叔祖父可都看在眼里的,论是庭哥儿他爹还是几个叔父,总之城字一辈的子弟,可都没遭受大伯那样严厉的督促。庭哥儿从启蒙时,夜夜读书不到三更不许歇息,大伯三日就是一考较,但凡答错一字,都得施以笞杖惩罚,导致庭哥儿十岁那年就立志要当圣人,对着棵竹子一连七日七夜格物致知。”
结果是什么都没“格”出来,于是赵大爷彻底怀疑了这一理论。
这虽是一桩趣事和笑话,但不能磨灭的是兰庭就算天赋过人也的确经过寒窗苦读,付出的心血一点不比其余学子要少,但纵管你如何,最终检验的成果仍是要跃过科举这道龙门,否则天资过人也好十年寒窗也罢,什么都不算也什么都不能证明。
想到这些春归忍不住把身子更近的偎靠:“迳勿也真是不容易。”
兰庭忽然便觉得胸口一暖,仿佛眼前已经是一马平川,他用下巴轻轻挨蹭女子温暖的额头,眼睛里带着笑意:“世间易得的事,往往最不让人珍惜,不容易才好呢。”
春归便一本正经的挣扎出来,学着长辈一般拍拍兰庭的肩膀:“庭哥儿好志气,不过这里似乎太阴凉了些,此时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安置吧。”
她转身欲走,脚底却忽然一个踉跄,直到反应过来又再跌回某人怀里的时候,春归才明白自己是被赵大爷给硬拽了一下,她正要抗议,又遭突然袭击,月色灯火都突然看不清了,视线里只有一张人脸蓦然靠近。
亲吻,还是那么猝不及防的。
这回春归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她扶着兰庭的臂膀,微仰着面孔承受着这突然的亲昵,起初无论呼息还是心情都还平静,这样的亲近几乎是和情欲没有关系,只不过你想接近我我也想接近你,像在寒冷的天气两人依偎取暖,感受对方的温度就能让心中安定踏实。
可慢慢的,春归便觉兰庭的呼息渐更急促,往常这时他总会稍停亲吻,自己慢慢平静,可今日却分明与常不同了,春归感觉他深深吸一口气后,坚决不疑的加强了攻势,分明柔软的舌尖,也不知怎么就撬开了她的牙关,展开让她心慌意乱的夺掠。
琴馆楼上便再无阴寒了。
春归甚至觉得心尖都忽然烫得发慌,导致下意识就手上用力,想要推开这个让她忽然觉得陌生的,太过强势极富攻击让人不安的人,但她忽然又听到他闷闷震动着,已经失了节奏的心跳声,突然就心软了。
明天,对他而言是严峻的开始,应当也是需要放纵和安抚的吧,这个老成持重的少年。
这念头一旦生出,就仿佛一发不可收拾,心软的面积在飞速扩大,以至于几乎是下意识间,春归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开始回应这个亲吻。
兰庭后来几乎是红赤着眼圈才抑制住本能的冲动,他连连的深呼吸,手臂却仍然不肯放松怀中人。
“等会试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再后来春归听见他在耳畔说,回去的一路之上,不知为何那边耳畔一直未褪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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