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欢宴后的次日,春归和兰庭便回了太师府,又次日,兰庭便往翰林院销假且全心投入因为莫学士的委以重用,修录编集国史的重用工作当中。春归清早时在费嬷嬷“老怀安慰”的目光注视下,亲自把兰庭送到了二门处,说起来这件朝送暮迎的工作,自从兰庭荣任翰林院修撰以来,她坚持了也仅仅只有三日,这天偏要这么说:“迳勿这段日子需要住在值馆,可省得我这么早起身,能够多睡两刻光景了。”
一副巴不得赵修撰长期驻扎在外的没心没肝模样。
兰庭不和她计较,替她一理鬓发,温热的气息贴近耳鬓:“值馆也有吏员照顾起居,辉辉不用担心我的饮食,你在家里若遇什么急难事,记得别勉强,遣汤回跑趟腿知会我就是了。”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且这叮嘱昨晚就已经说了一遍,刚才用朝食时又是一遍,这回已是第三遍了,然而春归就是不嫌赵修撰年纪轻轻的啰嗦恕叨,听进耳里心肝脾胃都像裹了蜜,以至于她目送兰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心中立即觉得几分莫名的空虚。
就在当晚,春归便又感觉孤寂围困,总觉得不再习惯屋子里少一个人,竟然孤枕难眠了。
一晚上辗转反侧,第二日眼睑围着两圈青乌,菊羞曰:“大奶奶的眼睛看着更显大了。”
这日晚上春归便让菊羞“陪床”,可菊丫头倒是轻轻打起了欢快的鼾声,春归仍然睡意全无。
看来这还真不是因为孤枕才难眠。
想来想去,难道是因为赵修撰虽然常常夜半三更才回房,却都会搂着她同睡,自己被惯出了无搂不能成眠的坏毛病?春光看着微张着樱唇睡得满嘴角“香/涎”的菊羞,很是嫌弃的往里躲让,她好像并不需要这样的搂抱,根本无需验证。
连兰庭堂堂一个男子汉,睡觉都不会流涎打鼾,菊丫头身为一个女子,睡觉怎么这样闹腾!要惨,菊丫头这副睡相,今后自己还怎么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庭大奶奶已经彻底忘记了菊羞几乎是“陪/睡”伴她长大的事实。
又过了两日,不习惯渐渐不限于“孤枕”。
吃饭的时候会想赵大爷寻常那样挑剔,也不知吃不吃得惯朝廷公食,特地找来汤回询问,汤回也是道听途说,说朝会散后,宫里赐的公食是砖块一样厚度的肥肉,端的是肥得流油,所以大爷无论多么忙碌,都会坚持在家用完朝食才出门,于是汤回除了每三日送几身干净衣食替换回赵修撰换下的脏衣裳外,又多了日日往翰林院送一提盒糕点小菜的差使。
沐浴的时候会想,赵大爷可是有洁癖的人,对于澡豆薰香寻常那样挑剔……于是汤回又要多送两件东西。
得了一本宋守诚在外替她寻罗的好书,看得正是趣味盎然时,忽然又想赵大爷如今虽说是忙于公务,可寻常也总会讲究劳逸结合……于是汤回又要多送书册、茶叶等等几样物件。
后来有一日,汤回竟然往翰林院送去一样瓶供。
乔庄寻常无事时,除了打理他的那亩药草外
,更多的时候都会往外城的药铺无偿坐诊,便对汤回说起了这段时间极多因中暑气高热昏厥以及被蚊虫叮咬导致疮症的病患,汤回又对菊羞说起,于是引起了大奶奶的忧心忡忡,操心翰林院怕不会提供那么充足的冰盆降暑,又不知值房的床榻有没有提供帐子防蚊。
于是……
春归总算收到了兰庭的书信,精简得只有一句话——这样下去,咱们恐怕要给汤回的薪俸翻番了。
这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尽管如此,春归这天的心情也是难得的雀跃,嘴角就没怎么耷拉过,就连仍然沉迷女红的渊谷都有所察觉,曰:“今日倒没听见大奶奶唉声叹气。”
兰庭不在家,春归也没总闲着,除了陪伴老太太的时间比寻常延长外,对于二妹妹也更是关心备至。她自作主张免除了二妹妹的禁足,且带着她一同去阮中士那里听课,二妹妹对阮中士倒是十分敬服,当着阮中士的面儿,对春归这长嫂也是亲切友善,可每当单独相处,仍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这让春归十分烦恼——
这下好,反而教会了小姑子两面三刀……
渠出曰:“都说了二姑娘死性不改,你偏不信,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端的是自讨其辱。”
春归突地想起渠出及樊大所提供的关于小姑子的动向似有分歧,渠出说的是藏丹挑拨离间,樊大却说藏丹尚能屡行劝阻的职责,孰真孰假其实不难分辨,所以春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渠出:“日久见人心。”
“大奶奶就执迷不悟去吧。”渠出气得飘出了九宵云外。
春归在考虑如何“清除”剑青的事,别说她挑拨离间的行为,单论她的老子娘受陶芳林笼络反害主家,就万万不能再容剑青继续留在抱幽馆,倘若此时是由春归掌管内宅人事,这事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想要说服彭夫人把这一家调离或者干脆驱逐,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春归决定依然还是先行说服小姑子。
若论技巧,她大可以利用小姑子的两面三刀,当着老太太的面前提出,小姑子想要维系众人看来对长嫂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假象,只能答应调离剑青,可春归考虑着自己真这样作为,对于缓和姑嫂之间的关系有害无益,所以她依然选择了坦率交心这条艰难途径。
赵大爷就这样一个嫡亲妹子,且无比希望姑嫂之间能够和睦,春归本着报之琼瑶的初衷,也只能竭力尽心。
不过她刚张口,就挨了小姑子一番数落:“我知道嫂嫂还在埋怨剑碧,所以迁怒剑青,可我身边儿就只有她一个丫鬟还算得用,她也没犯任何过错,怎能听从嫂嫂的话将她驱离?正是因为嫂嫂,害我被哥哥惩诫,哥哥听信了嫂嫂的谗言,以为我蛇蝎心肠性情恶戾,再让哥哥知道我屡教不改,无端端惩治贴身丫鬟,怎不寒心绝望?嫂嫂为了挑拨离间,也算是心机用尽,我知道哥哥如今听不进我任何辩解,嫂嫂既决意处治剑青,自会编造剑青的罪行,哥哥听不进我的辩解,到头来又会相信嫂嫂的中伤……我只能寻二婶申明,驱离剑青非我所愿,但我不能违逆嫂嫂的主张,但求
二婶还能为剑青寻个好去处,别让这丫鬟被逼入了绝境损伤性命,且日后哥哥若是质问,二婶也算人证。”
阻拦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件事到底还是惊动了彭夫人。
彭夫人不出意料的又往老太太跟前告了春归的恶状。
“剑碧剑青都是老太太亲自给心姐儿择的丫鬟,剑碧是犯了错,但罪责总不能诛连三族吧!如今连谋逆大罪,皇上处治起来也是心怀仁慈,没想到庭哥媳妇倒是这样的狠绝!可怜心姐儿,从前多么刚强的脾性,如今也对庭哥媳妇敬畏得很,心里不情愿,也只好红着眼睛来求我给剑青寻个好去处,又怕庭哥儿转头听说,再误解心姐儿在无理取闹,心姐儿担心再受兄长的惩诫,可怜咱们轩翥堂的大宗嫡女,如今没出阁还在自家呢,就有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惶。”
今日苏嬷嬷没在老太太跟前儿,据说是替老太太往安陆侯府跑腿去了,老太太没了心腹在旁支招儿,听说兰心委屈就难免有些怨怒,用力隐忍的样子连春归都看得分明。
“剑碧不好了,剑青却未必随了姐姐,再说庭哥儿对心儿确是过于严厉了,我早就说过他,心儿是他的亲妹妹,轩翥堂一系名符其实的嫡女,别说沈氏没生女儿,就算生了,继室嫡女也远远没有元配嫡女尊贵,心儿惩治下人丫鬟算什么大错?真犯不着这样训诫!庭哥媳妇正该劝着庭哥儿才对,非但没有,你自己对心姐儿竟也如此严苛。”
彭夫人立即道:“这要是剑青犯了过错,庭哥媳妇加以惩诫也是理所当然,不如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庭哥媳妇就好生说说剑青有何过错,是服侍心姐儿不尽心呢,还是她顶撞了你,只要你说得出个道理,纵使心姐儿不舍得剑青服侍这么多年的情份,我也不至于拦着你尽长嫂的职责。”
背主和挑拨两件罪状春归都拿不出实据,这时当然不能用作理由,但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自己选择和小姑子交心会有这样的后果,说辞也是早准备好的。
“我本是担心着剑碧因为过错受罚,难免对二妹妹心怀怨恨,剑青既是剑碧的妹妹,保不住听信了剑碧的抱怨对二妹妹不利,正因为二妹妹是轩翥堂的嫡女,是大爷的嫡亲胞妹,我才不敢吊以轻心。”
“这就是庭哥媳妇想当然了,咱们家里的下人,多少都是家生子,难不成因为一人犯了错,为杜绝报复就该诛连不成?且这些下人虽然都有家人亲眷,可身为仆婢,有几个胆敢冒犯主家的?心姐儿如今又不是懵懂未通人事,她是被老太太教养长大的,独居抱幽馆也有些日子了,难道还辨不明白好坏忠奸?真要觉察出剑青包藏祸心,心姐儿还会这样难过?就算害怕再受长兄的责难,庭哥媳妇这嫂嫂既然都开了口,心姐儿还不会顺水推舟么?”
老太太紧蹙着眉头:“我看庭哥媳妇就别干预抱幽馆的人事了,这些事我早交给了心儿自己作主,她是女子,日后是要出阁的,培养几个心腹得用的丫鬟日后都有用处,一个个的都被你驱离,等心儿出阁,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万一在夫家受了委屈怎么好。”
春归也只能作罢,心里便对彭夫人越发的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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