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架盆栽搬入长乐宫的无穷榭,动静自会惊动惠妃这一宫之主,且就算不需要惊动,按着乔婕妤一贯的行事习惯,她也不能够不知会惠妃一声儿,所以惠妃这一日方才往乾清宫送了一盅益气宁神的灵芝鹌鹑汤,在弘复帝跟前展现一番她照旧如常的贤惠体贴,回到寝殿还未及喝口热茶缓一缓此趟往返所受的料峭寒意,就见花枝招展满面春风的乔婕妤扶着宫人的手进来。
听说王太后“赏赐”盆景的话,惠妃心头就是“咯噔”一下。
“你今日倒是好福气。”惠妃指尖搭在白瓷盖盅上那温滑的凹涡里,似漫不经心,胸口却被悄悄抓紧:“圣德娘娘宫苑里养着多少花草,轻易从不肯赏人,慢说咱们了,连玉蕊公主岁前主持的赏梅会想借娘娘宫里的盆景都没获允,婕妤快些说说,今日是怎么获了娘娘的青睐。”
“妾身虽说有幸,但则也是托了惠妃姐姐的福,太后娘娘惯知妾身是个粗笨人儿,哪能当真放心让妾身照养如此奇艳的盆景?娘娘也是看着惠妃姐姐一贯细致,可巧那盆虎刺梅又正好需要细致的养护才能成活,娘娘才答应了。”乔婕妤哪里知道惠妃的心情,还顾着说好听话:“妾身今日去慈宁宫的时候,正好遇着娘娘在赏盆景,又交待萧宫令执笔绘录,妾身听娘娘说这花儿可娇贵,因着是远洋外邦送来的贡品,极其不易养活,所以娘娘生怕这回又养败了,趁花开正好的时候绘录下来,妾身情知娘娘极其喜爱这盆虎刺梅,就想揽了这桩差使,若真养护好了也算一桩功劳,且有了这盆景,惠妃姐姐就有了机缘常往慈宁宫去,太后娘娘本就宽仁,不消再隔多久,就再不记得岁前的事儿了。”
岁前因着江珺宝的缘故,闹得王太后把惠妃一番责教,自那时起王太后对惠妃便越发爱搭不理了,乔婕妤虽然不是真想着替惠妃在太后跟前转圜,但她此时这样说话就能两头卖好。
又哪能想到惠妃听闻“虎刺梅”这确凿的三字时心头的震惊!
连忙去看那盆虎刺梅,越看越是心惊,忍不住道:“这花茎上如此多的锐刺,养护时可得防着莫伤了手才好。”
乔婕妤全然不知虎刺梅的厉害之处,仍在谄媚:“
盆景不比得花园里的土培花草,需得时时修剪枝叶花形才能维持这盆中景致,惠妃姐姐不需亲自动手,只要指点着妾身动手就是,妾身也是愿意好生学一学修整盆景的技艺,日后也能怡情养性。”
她又没真想把这功劳让给惠妃,惠妃不愿动手才好呢。
又道:“万一失了手,都是妾身的过失,要怪也怪妾身笨手拙脚。”
惠妃心头冷笑,她才懒得管乔婕妤是不是自寻死路,她只疑心王太后莫非是察觉了蹊跷才把这盆景赏赐来了长乐宫?且她虽知道太孙已然中计,但拿不准这盆虎刺梅是否就是太孙送去寿康宫那盆,于是试探道:“这花儿我虽说在万岁山的花苑里见过,但不知应当如何养护,娘娘就没叮嘱你?”
“说是这虎刺梅不耐寒,又不能失了阳光,所以回暖前最好是放在花榭里,还得在向阳处,晴天得开了窗让花儿接受光照。”
听了这话惠妃着实也无法判断王太后有无生疑。
所以跟着的这两日惠妃先是冷眼旁观,瞧着乔婕妤果然是围着这盆虎刺梅打转,修剪浇水都是她自己经手,全然不惧此花有毒,确定乔婕妤是当真不知这花的厉害,她便有些摁捺不住了。
曹安足交待曹渠好不容易才诱服了沈皇后的心腹冯柏济为他们所用,获知弘复帝竟然留下那道让圣德太后节制兵符的密旨,如此他们才终于赢获时机造成太孙与王太后间的你死我活,这一出借刀杀人若然顺利,必然能将皇后、太孙双双置于死地!
而眼看着皇后失了统御后宫的大权,太孙也的确把这夺命盆景借用寿康宫的途径送入了慈宁宫,计划原本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怎能想到竟然又再节外生枝?
倘若这盆虎刺梅就是那足以夺命的毒器,放在长乐宫哪里还能发挥应有的效用?
死一个乔婕妤而已,弘复帝根本不会彻察此事!
必须要弄清楚这盆虎刺梅是不是出自东宫!
惠妃决定冒险,在此节骨眼暗下接触曹渠。
得到的答案让她焦灼,因为这盆虎刺梅的确就是那盆夺命毒器。
那么这一节外生枝就很有可能导致全盘计划功亏一篑,且惠妃仔仔细
细问过了曹渠,得知芳菲惹根本无解,只要虎刺梅充分吸收了芳菲惹,只要毒汁沾染肌肤,中毒者将必死无疑……她虽说知道虎刺梅的厉害可以“退避三舍”,但十皇子还小,万一拾得落花沾染上毒汁……
且如果王太后已然察觉了虎刺梅的蹊跷,把这毒器送来长乐宫的用心就越发让惠妃惊疑不定了。
她并不以为王太后能够洞悉己方这回可谓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也许王太后听说过芳菲惹,且确定这盆虎刺梅是被动了手脚,怀疑的人首当寿康宫张太后,至多打听得这盆虎刺梅事实上是出自东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怀疑上长乐宫。
那么王太后究竟为何要送虎刺梅来长乐宫呢?
谋害乔婕妤?这简单荒唐可笑,唯一可能的是王太后是想将计就计,借太孙之手,除掉她们母子二人!
联想到这个可能惠妃可谓胆颤心惊。
几乎立时叫来了照顾儿子的保姆尚宫外兼婢侍宫人,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让十皇子接触无穷榭中的虎刺梅,她尚能找到合理的说法:“那盆栽是圣德太后恩赏,万万不能损折。”
不过保姆尚宫以及诸宫人并未上心,都且暗忖:娘娘也太过小心了,那盆栽放在花架上,小皇子哪里够得着?就算扑倒在花架上,也没力气把这么重的花架推倒,且太后娘娘是小皇子的祖母,没得为了一盆花儿责罚小皇子的道理。
反而因为惠妃的小心,以及乔婕妤对那盆景的重视,长乐宫里满宫宫人对于无穷榭中的盆景都心生猎奇。
可惠妃到底无法确定慈宁宫的居心,所以还不甘于好端端的计划因此横生枝节夭折,要知道弘复帝既然已经备下那道密旨,说明非但没有废储的想法,甚至还有了自认为万全的策略——就算认定太孙尚无中兴盛世的才干,可日后只要有王太后及内客重臣监辅,弘复帝的治政主张仍然还能实施。
这可不仅仅限于太孙。
她的儿子秦诤虽是太孙的叔父,年岁却比太孙更小,就算此时能得储位,保不住弘复帝崩逝之前仍然会用密旨限制君权,所以在惠妃看来,慈宁宫的王太后不仅是太孙的威胁更是她们母子二人的威胁,是不得不除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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