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告辞之后,周王和兰庭之间少不得一番密谈。
兰庭才终于知道了周王到底经历了什么。
“君子不立危墙下,殿下如此行事实乃不智。”兰庭言简意骇的批评道。
“我怎能想到,魏国公当真对迳勿是这等厚爱?”周王眸色仍然黯晦。
兰庭也有片刻的失语。
“看来魏国公离间之计,也确有效用。”
“迳勿,我并不是信不过你。”周王垂下眼睑:“太明显了,万埔植并非齐王私蓄死士,他是众所周知的齐王亲卫!齐王怎会遣他行伏杀之计?!你我相当清楚,匪首确然听令于魏国公,连丹阳老道也自认与魏国公有所勾联,我不得不怀疑……这起事端,是魏国公意图嫁祸齐王。”
“是。”兰庭肯定了周王的猜疑:“太明显,反而可疑,更何况凭魏国公的见识,怎能不知君上最为担忧的,便是几位皇子手足相残,导致秦氏社稷再度发生阖墙之争?!殿下虽遇劫难,却毫发无伤,反而造成齐王仿佛百口莫辩罪证确凿!究竟谁才是罪魁呢?
但殿下为何不听庭之先谏,先自保而脱阴谋?殿下自作主张,反而踩入阴谋陷井!无论这桩刺杀案真相如何,而今在圣上看来,都是阖墙之争骨肉相残了!”
“我不是只把你当作臣子!”周王咬牙道:“赵迳勿,直至时今,我仍然信任你,我知道我这回行动任性不智,对,是我自作主张,但我害怕万一!”
两人的眉梢都是往上一挑,越发有了对峙的意味。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倘若没有丹阳子提醒在前,昨晚我是真会伏尸野狼岭一带坳口!所以我并不认为齐王当真清白无辜,一切都是郑秀在贼喊捉贼!郑秀打草惊蛇了!金堂村那一晚,我们毫无防范,郑秀若真要取我性命,何需如此周折?”周王此时更像是质问。
“殿下若遇刺身亡,皇上势必深究,世上从无天衣无缝的计划,殿下此时还未得储位,郑秀何至于铤而走险?”
“所以,郑秀是真想借齐王之手!”周王拍案而起:“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比你更加了解齐王,我的那位二皇兄,他极其依赖成国公这个外祖父,但成国公能耐有限,他有财力蓄养死士,却压根不通此门规则,他不会放心让死士统领死士,在成国公看来,利益攸关者,才更能为他所掌控!说穿了成国公实则压根看不起死士,所以他向齐王荐举的心腹,是万埔植一类!
成国公就是个猪脑子,齐王比成国公还要不如,他们的确想要刺杀我,但他们应当也是听信了别人的怂恿,这个怂恿他们的人,或许也是猪脑子,或许是魏国公的心腹……”
“魏国公知道会有伏杀!”兰庭打断了周王的话。
周王沉默。
“匪首亲口承认了为魏国公指使,且他显然不敢伤损我毫发,但他并不曾立即放我离开又是为何?只有一个
解释!郑秀已然知悉了齐王的计划,他也知道齐王必会败露,郑秀希望的一直是两败俱伤!殿下当时无非两个选择,要么听我之言自保,但齐王不会放弃刺杀,不管齐王得不得逞,但同样会造成咱们主臣相疑。要么殿下就是像而今一样,其实结果没有任何不同。”兰庭摇头,神色难免几分黯然。
“赵迳勿我说了我并没怀疑你!”周王一巴掌呼在了兰庭的头上:“想什么呢,我就是因为愧疚!毕竟我若听你的话,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被动,原本我们能趁这次时机一举击垮齐王,可现在呢?我竟然还要先向皇父陈情,主动息事宁人了!”
“殿下也不必懊恼。”兰庭垂眸:“这场竞储之战,初衷不也正是社稷为重权谋为轻?”
周王再度失语。
好一歇才说道:“是,是我偏离了初衷。”
“不过我今日听殿下说起昨日那场殃祸,意识到一点,齐王选定在青阳县动手,为何?说明齐王对咱们的行迹了如指掌,他有把握在青阳县刺杀得手!魏国公能探知咱们的行踪并不意外,但齐王及成国公可有这样的手段?魏国公不会与齐王党公然联手,这就说明……”
“说明我身边有叛徒!”周王其实也有所意识:“张况岜之案前,我们比这回私访皖南要张扬得多,就那样齐王党竟然毫无察觉,但这番他们竟然能够洞悉我会夜袭野狼岭一带山坳的计划,并在途中设伏,要不是薛成率下出了纰漏,必定便是我的亲卫透露了消息,鉴于齐王党不可能预知我们会经青阳,且被魏国公打劫在先,他只能是收买了我身边的亲卫。”
周王冷笑道:“所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张况岜案发前,我带着的全是心腹,但正因那番意外才不得不另调人手,除了史舯之外,其余几个着实都不算是我的亲信,确有可能早就为齐王收买,而且他们既然选定在青阳县动手,青阳县衙中必定有鬼。”
“察出间细极其容易。”兰庭道。
“就交给我吧。”周王胸有成竹。
于是刺客之一竟然便是齐王亲卫的事便经由史舯之口告诉了另几个亲卫,只不过稍微用了个“酒后失言”的遮掩罢了,史舯涨红着脸大了舌头,话说得极其愤慨:“先有张况岜那件案子,接下来就是这回青阳县的伏杀,前因相关后果,还外带着有了实证,虽说万埔植而今已经成了具不能开口的尸体,但他是齐王亲卫的事已经足以证明齐王便是罪魁,需不着他的证供了,殿下这回可是劫后余生,怎能放过齐王?瞧着吧,宁国公与许阁老知闻此事后势必会发动弹劾,殿下也会亲自上书恳请皇上圣裁,重处齐王,齐王这回就算不死,等着他的也必然就是囚禁凤阳高墙,哼,齐王最终落得个久囚皖地的下场,这才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便有亲卫之一姓甄名志辉的人,表示极其诧异:“虽说我和万埔植过去也算认识,昨晚就认出他来,不过直到这会儿还犯糊涂呢,
齐王竟然派遣自己的亲卫刺杀殿下,这岂不是故意把罪行公示天下?”
“这是因为齐王极其自大,定是想着他这回刺杀殿下乃十拿九稳,便是意外失手,万埔植也必定可以逃脱,要是殿下没拿住万埔植,就状告齐王有罪,齐王便反而能够咬定是殿下谤害他。”史舯冷笑道:“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非但他的计划不曾得逞,万埔植因伤重无法逃脱只能自绝,死他一个妻儿老小总还有活路,却让齐王成了百口莫辩!”
甄志辉又道:“但这证据也太显眼了,齐王完全可以说他并不知情,要么是秦王买通了万埔植刺杀殿下打的是一箭双雕的盘算,要么干脆诋毁是殿下‘贼喊捉贼’,要问我的看法,还当建议殿下以谨慎为重,莫急着弹劾齐王,横竖把这案子交给锦衣卫察办,等着圣裁便是了,得小心反被弹劾谤害手足。”
史舯盯着甄志辉,心说难道他就是齐王党安插的奸细?这小子也是从地方军卫中选拔上来,乃军户出身,指不定真会为荣华富贵所动投了齐王。
但史舯这时当然不会说破,只装作过量不支,起身说自己要去安歇了,却正是甄志辉自告奋勇要把史舯扶回营房,待避开闲杂,甄志辉就收回了手,笑着撞撞史舯的肩膀:“史大哥根本没饮醉吧,今日那番话,可是史大哥有意说给咱们听的?殿下是在怀疑亲卫之中出了奸细?”
史舯:!!!
“我也是事后才觉得可疑,万埔植哪来的消息知道殿下会夜袭山坳,才预先就在坳口处埋伏?我起疑后又一寻思,便品咂出咱们几个中,还真有个人似乎蹊跷,便是易拈槎,我们刚刚进入皖地,他便趁着一回采买补给外出的机会,硬是把我甩了,不知他去了哪里,事后他还说我贪图市集热闹没跟上,只不过当时我也的确被家卖杂货的铺子吸引,看虎头帽做得精致,史大哥是知道的,我这回跟着殿下离京时,我媳妇眼看就要分娩,而今也不知她生的是男是女,看见虎头帽就想起了老婆孩子,是准备挑一顶,回去后给孩子带着玩儿……总之当时我并没怀疑易拈槎,但现在想起他……那天反应也太强烈了,生怕我还有质疑似的。”
史舯没法断定甄志辉的话真与不真,只严肃的盯着他,却还不等史舯开口,甄志辉就已经伸过手腕去:“史大哥别为难,就先把我绑缚起来吧,横竖史大哥刚才那番话后,奸细一定会设法通知齐王早作打算,应对殿下的发难,今晚就会现形了。”
果然这晚三更时分,易拈槎便悄悄和青阳县衙里的吏员接头,被史舯当场拿住——原本可以当场拿住,不过史舯并没有惊动吏员,只是将易拈槎和他接头的行为看在眼里,悄悄知会了周王,当然,甄志辉也立时获释,而且受到了周王和兰庭的双双考核,从此便与史舯一样,从一个普通亲卫荣升周王殿下的心腹了。
周王对易拈槎进行了密审。
不用严刑逼供,易拈槎便老实认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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