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绢其实有几分犹豫,也有几分冲动——要是不加阻拦,任得周王去质问陶才人是不是才更应当?她触怒周王,也许会被干脆发卖,虽然会遭受艰难困苦,但还有机会能够保住性命,便是被陶才人恼羞成怒给杖杀了,也好过担惊受怕一场最终还是死路一条,早死早投生,说不定反而被她拼出一条活路了呢?
但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的。
她的顾虑其实并不是日后会被过河拆桥,她只怕陶才人仗着有“梦卜”的异能就妄自尊大,淑绢着实怎么看怎么看不出陶才人当真会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以至于她偶尔都在怀疑陶才人并不具异能而是患有癔症了——固然,周王而今确有胜算问鼎九五,可赵副使哪里真是薄情寡义的人?
顾宜人嫁进太师府的时日可不短了,至今还未生育子女,赵副使待她却一如新婚燕尔之时,从前淑绢还不笃定,可这回来吴王宫,多少人事可都是亲眼目睹!
如若陶才人“梦卜”并非癔语,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赵副使根本就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不过陶才人没有顾宜人的福份。
先已得知人生惨淡,楚心积虑嫁进周王府的陶才人,并不满足于现世安稳,从一开始就有母仪天下的野心,但甚至连淑绢都看破了周王对待陶才人心存敷衍,没有一个男子会乐见枕边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陶才人尚且以为她的伪装能够瞒骗周王,那么现实里的下场会比陶才人的“梦卜”还要惨淡百倍。
可淑绢必须承认的是,陶才人对待她果然是念及主仆之情的,陶才人以为日后将得尊荣无限,所以才愿意提携她也成为人上人,陶才人至少对她,没有包藏祸心。
那么她要是承认陶才人明知她不愿侍寝,却非要将她送上周王的床榻……
不会有另外的可能,周王眼下对陶才人就会心生厌恨,不管陶才人是否能够顺利分娩,也不管陶才人生下的是儿是女,失宠都已成为定局,淑绢认为不应由她摧毁陶才人的将来,她不想成为葬送陶才人的凶手。
很短促的时间,没法子过多的衡量利害,淑绢就做出了选择。
“殿下,奴婢不敢违背才人的嘱令,是奴婢瞒着才人对殿下着实是……奴婢懦弱无能,因惧殿下威仪,才如此颤颤兢兢不成体统,辜负了才
人的好意,奴婢死罪,望殿下莫因奴婢之罪怪责才人。”
说完这话后淑绢终于忍不住哽咽。
隔了好一阵,她才听见周王冷淡的腔调:“你果然不愧是陶氏的忠仆。”
淑绢匍匐在地紧紧闭上了眼。
周王像是也堪破了淑绢这时绝无可能背主,他没有立行逼迫,缓缓踱回,仍是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罢了,我要是把你今日这番作态告诉陶氏,你逃不了一场责罚,我呢,也不至于盯着仆婢下人为难,不过我愿意配合你作戏,为的是什么你应当也心知肚明,我这时不再逼迫你,容你自己考虑清楚,是跟着陶氏一齐往死路上走呢,还是悬崖勒马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你是忠仆,奈何从贼,对恶徒的忠心可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没有资格得获免死金牌。”
淑绢心里顿时又是一片哀号凄哭。
她判断果然不差,周王果然一早就洞悉了才人的欲念,这都不能仅仅称之为猜忌了,分明已然对才人心生厌恨,才人绝无可能得逞,不存半点侥幸。
周王的袒护无非是为了从她口中探知陶才人的恶行,淑绢可是清清楚楚,当日顾宜人险些命丧禁内江废妃的毒手,正是陶才人在后推波助澜,而自己,也被才人逼着做了一回帮凶!
背叛陶才人她将赢得一线生机,甚至能够达成心愿从此脚踏实地渡日,但她的良知却必然不安,真是太难了,太难了,人生为什么这样艰难?
淑绢不愿背主,但又不敢把周王的话告诉陶才人,因为她要是出卖周王也不能改变任何结果,只不过拼着自己一死预早让陶才人也深陷绝望而已,不智之尤。
吴王宫里接下来的日子,着实是让淑绢深觉步步惊心。
而随着元宵节后,周王再次因为征赋等各项收尾工作开始案牍劳形,竟然提出将淑绢干脆调走服侍时,陶芳林的心情不自主便是往下一沉,就连周王府的良医正已经给出确诊,断定她的确怀有身孕的利好消息也不能减轻那疑虑,这日的“告别”之辞,说得就很是皮笑肉不笑。
“瞧瞧,阿淑你果然是太低估了自个儿,这还没等回京呢,殿下便迫不及待要替你定名了,王妃又是宽容大度的主母,待殿下提出正式纳了你为王府妾室,王妃必然不会反驳,说不定啊,今后就能得个选侍的名衔,
这回你总算不能够再埋怨我硬逼着你服侍殿下了吧,阿淑日后成了宗室贵眷,可别忘了我的好。”
这番话不无告诫之意,淑绢听进耳里只觉越发的心惊胆颤。
她着实难以抒解心里的郁愁,这日便忍不住去清晖园里闲逛,不觉间竟然就逛去了中庭,远远的看见好几个丫鬟正攀折着花枝,走近些,认出正是太师府的菊羞、入渊几个,又有周王府的婢女阿丹。
淑绢情知阿丹是圣德太后调拨给周王的仆婢,一贯便得周王信重,所以也养成不苟言笑颇有威仪的态势,往常可不见她和婢女们笑谈玩闹,而这时眼见着菊羞竟敢拿着花枝往阿丹身上抽打,阿丹也不着恼,淑绢多少觉得几分惊异。
她这时也不好调头便走,只能近前招呼闲叙几句。
菊羞她们也不避忌,仍是自顾玩闹。
于是淑绢便知道了今日她几个聚在这里折花,是为了给菊羞的姐姐梅妒道贺。
“大奶奶已经开了口,大爷自是不会有异议,汤回更是喜不自胜,这下可好,他就算我日后的准姐夫了,虽说姐姐而今仍在安乐院服侍,我们不能去安乐院里闹腾,但晚上等姐姐得了空闲,拉她来安平院,我们再亲口把这件喜讯告诉姐姐,看她这回还敢不饮酒。”菊羞捉弄起亲生姐妹来也毫不手软。
“阿丹姐姐今晚也一起来,你可也是尽了力的,该当阿梅姐姐一杯酒敬。”入渊俨然也很期待安乐院今晚即将召开的一场“夜宴”。
“阿梅的婚事算是定了,阿菊你的呢?”阿丹笑问。
“我早央了大奶奶,让大奶奶在太师府家仆里给我择个英俊少年,虽说婚事得等回京后才能落定,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阿丹本想打趣菊羞,听这话后“噗嗤”一笑:“你倒是一点不怕羞,居然还有这么厚的脸皮央着顾宜人许你自择夫婿,还拿来在我们面前显摆。”
“有什么好羞的,哪个女子不嫁人,就算仆婢够了年纪,主家不也得允许婚配?这可是人生大事,要因怕羞糊里糊涂嫁了个说不到一处的夫婿,岂不是害了自个儿?我们啊,又都这样的幸运,大奶奶可不是拘泥的主母,不单只我,入渊你们几个日后婚嫁,也可以自己择婿。”
淑绢看着得意洋洋的菊羞,羡慕之情几乎摁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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