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沈氏重新面对自己的长媳春归,心情着实有些五味杂呈。
以至于她在呆怔了许久之后,才接受到郭妈妈的“眉目传情”,睫毛扑闪两下,伸出热情的双手:“这长日子没见,春儿比汾阳时出落得更标致了不少,唉呀这真是的,要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呢,春儿还不到十八罢?再过个一年半载,可就真是连天仙都比不上了!”一双杏眼更是盯着春归往外直喷明光,指头上也用了力:“那时你手上还有些软茧,而今也一点感觉不到了,是怎么保养的?阮中士这回仍跟你一同回来了吧,不用拘礼,快些请阮中士来,咱们娘三个好生说会儿子话,等下昼再去见老太太不迟。”
春归:……
郭妈妈:……
“太夫人也早盼着大奶奶回府一见呢,夫人还是先顾正经才好。”郭妈妈也着实是无奈了,才把话说得这样明显。
小沈氏叹了一声:“罢了,谁让老太太是尊长呢,面子上还得顾忌着。”就携了春归一路往踌躇园去,步子却拖拖拉拉,还不忘说小话:“春儿那舅家的表姐,可跟老太太住了且有一段时间了,老太太的心思,我都觉得羞于启齿,竟然是想让庭哥儿纳了李家大娘为妾,真亏老太太说得出口呢,莫说李家大娘和春儿是舅表亲,便没这层关系,她一个和离还和家门闹翻的妇人,哪里有这资格?老太太拉络李氏,无非是为了恶心咱们娘两个,我是直言拒绝了的,老太太却仍不死心呢,指不定啊,今日就会旧话重提,你心里有个准备,也不用太多顾虑,横竖庭哥儿是向着你的,顶撞也就顶撞了,这事老太太可不占理儿,便是她自己声张出去,外人也会笑话她行事太过荒唐。”
春归眼看着郭妈妈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沈氏却像毫无察觉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暗暗好笑。
老太太和一年前倒没多大变化,花白的鬓发始终是染不黑了,颓败的气色也没有好转,体格却仍然没有消瘦下来,只是这会儿子看上去越发更像浮肿而不见富态,看她的目光自然也不会变得柔和,奈何两眼无神,剐过来也没有多少锋锐的痛感。
春归是今日才回太师府,兰庭先行拜会诸位族老去了,老太太跟前儿只能由她应付。
礼见不能免,也就只有礼见罢了。
老太太也果然率先发难:“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先说正题吧,你嫁进太师府也将近三年了,至今膝下还没养下一男半女,总不至于还不肯点头纳妾吧?你和兰庭去南京之前,我就作主抬了和柔为姨娘,不过和柔毕竟是奴籍,且因你恶谤,导致兰庭对她也不甚待见,她这姨娘,恐怕日后也是个有名无实。
顾氏,别家媳妇,但凡夫君入仕,哪怕还有半分贤惠呢,都会操持着给夫君纳房良妾,我看你是不依三从四德的,也不指望你去了一趟南京就懂得这些礼矩,我就替你作主了,琬娘是你表姐,我也看重她贤惠孝顺,你姐妹两个共侍一夫,总不至于再闹得水火不容吧,她虽和离,但错责并不在她,相信你也不会谤害你的表姐,你听好了,立时在斥鷃居,收拾出两间厢房,分别安置琬娘和柔,还要拟个章程出来,一月里哪几天由你们妻妾哪个服侍兰庭,务必公平。”
哪里是商量的口吻,根本就是发号施令。
“太夫人请恕,孙媳不能从命。”春归直接抗议。
“你!”老太太早有准备的怒火顿时冒出三丈高:“你敢如此妒悍!大郎媳妇,你是顾氏婆母,难道还要等着我来管教这么个妒妇!”
春归心念一动,看来……老太太应当和沈皇后达成某种协议了。
“太夫人,我早便说了太夫人这主意不妥,贤惠孝顺?李氏哪里体现出贤惠孝顺了?她要真贤惠,就不会明知丈夫是被人谤害还要坚持和离,真孝顺,更不至于不听母令执意妄为了,这等无德无品的妇人,莫说是给兰庭做妾,便是我们家择选婢女她都不够资格,太夫人一贯行事糊涂,还是不要插手这些家事为好。”
小沈氏的回应再度出乎春归意料了。
“又说和柔。”小沈氏继续往下发挥:“庭哥儿厌恨她也不是凭白无故,且就算和柔无错,不也有一句俗语,只有婚姻才听众父母之命,纳妾哪里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太夫人强迫庭哥儿纳妾本就不妥当,且更不说庭哥儿还是轩翥堂的家主,便是太夫人……要不是庭哥儿孝顺,不肯开祠堂,当众喧读翁爹遗嘱……太夫人都得回江家去,有什么权力做主。”
一番话险些没把老太太给呛了个七窍生烟死不瞑目。
春归都没话讲了,由得小沈氏把她拉了出去。
却是在踌躇园前,小沈氏就和春归“话别”了:“斥鷃园里这些时候没人住,虽一直有仆妇洒扫,终归还需要你亲自去打理的,我也就不耽搁你了,快些把琐碎安顿好,我们娘两个改日再叙吧。”
春归也就笑着道了声谢。
郭妈妈却待跟了小沈氏回到居院之后,立即拉上房门便是好番质疑:“夫人怎能顶撞太夫人?夫人莫不是忘了皇后娘娘的叮嘱?夫人理当配合太夫人才是啊……”
“郭妈妈,你也跟了我这些年,我有一句话问你,你到底是效忠皇后呢,还是效忠我?”小沈氏这会儿也收了笑容,眼睛里有如笼罩冰霜。
“皇后娘娘与夫人本是血缘至亲……”
“见鬼的血缘至亲,我活了这些年,总算也活通透了。”小沈氏冷笑:“是,没有姐姐选入后宫,母仪天下,我是无望嫁予大姓望族,我该领她的情,对她感恩五内,可我从前对她难道还不够言听计从?她设计朱氏,让我嫁进太师府,我清清白白一人,无端就担上了死缠烂打的名声,直到如今还有人说我不守妇道,害死朱氏抢了朱氏的姻缘!
为了她,我这一世都担着诽议,我也认了,仍然兢兢业业为她巩固皇长孙的地位,可到头来我落着什么好?她竟然指责我愚蠢无用!是,是我撮合了顾春归嫁给兰庭,这事不也得了她首肯?我哪能料到顾氏有这么大的本事,导致而今这样的结果!”
小沈氏越说越是激愤,双眼涨红:“她可是我亲姐姐啊,竟然说要把榭哥儿弄进南台去,服侍皇长孙!她是为了要胁我,这一生都由她把控,我就罢了,可我就榭哥儿一个骨肉,我是万万不会让榭哥儿和皇长孙一起幽禁南台的!”
“砰”的一声响,是小沈氏突然砸碎了案上茶盏:“没有人能要胁我赔上榭哥儿的终生,她是皇后,她是我姐姐也不能够!从她把榭哥儿从我身边带走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的死仇了!我能指靠谁?我还能指靠谁?唯有兰庭才能救榭哥儿,我不帮着兰庭我还能帮谁?!”
郭妈妈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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