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子细述他曾经打听的事实。
“你爹根本没死,但那时我也打听不清楚为何他这多年来才毫无音讯,更不知你爹都经历遭遇了什么,又是因何突然出现,我更不知为何你爹会落入临淄王手中,市井传言是说你收到你爹的亲笔信,偷偷赴见,但却被太子得知,于是太子亲自尾随,应当是想护你周全,哪里知道中了埋伏,你和太子,还有你爹,无一生还。”
说到这里丹阳子又瞄了兰庭一眼:“赵都御当时仍是任职都察院首,察明伏杀太子者是临淄王,故而临淄王获斩,且赵都御几经深究,又察觉临淄王身后有魏国公煽动,魏国公及十皇子等党徒亦被一网打尽,储位于是落在了……”
丹阳子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娇杏也终于看见了那个与魏国公碰头的人。
她虽然不算没有准备,却仍被震惊得退后一步。
“是秦王。”这头兰庭作出判断:“秦王最终获渔翁之利。”
丹阳子颔首:“不久,弘复帝驾崩,秦王继位,改年号为尊统,尊统元年,秦王便大开杀戒,先是从皇族宗室下手,残杀手足,连两宫太后都相继病故,当然也只说是病故,谁知道是怎么死的,紧跟着宁国公府、曹国公府等等勋贵无一幸免,唯有你,当时已入内阁,被尊统帝视为近臣,所以轩翥堂有如权倾朝野。
但尊统帝的恶行越更变本加厉,最终连赵都御你也忍无可忍,借近臣之便,刺杀尊统得手,其余朝臣奉一宗室子,也即现任宗正卿之长孙为新君,不过新君已经难以挽回乱局,最终,秦氏社稷亡于金兵铁蹄,蛮人当道,汉人惨遭屠戮。我不知道为何世事忽然回转,重返弘复帝治,我更不知道为何世事会发生更移,比如顾才人不再是顾才人,陶夫人也不再是陶夫人。”
春归亲耳听闻这些事,只觉掌心一寸寸的冰凉,仿佛就快入侵四肢百骸。
兰庭却仍然冷静:“孙崇葆是什么下场?”
“具体之事老道也不知,不过打听得赵都御正是因为孙崇葆顺籐摸瓜,方才察实了临淄王的罪证,孙崇葆当时据闻已经职任钦天监监正,老道当年可不曾入世,所以孙崇葆一度为弘复帝信重之异士,太子不幸遇伏身亡,孙崇葆卜得社稷国祚存忧,谏言者是,临淄王才乃天授之命,不过当赵都御收集齐全临淄王罪证后,孙崇葆却被灭口。再后来,赵都御究竟是怎么察出魏国公及洛崆罪状,老道就无从打听了,市井有许多个版本,据老道看来,无非人云亦云而已,只依稀觉得,应当与温静有关。”
“温静不是临淄王党么?”
“不,据市井传言,温骁满门实则效忠的是魏国公。”
果然。
兰庭了然。
“姜才人又是怎么回事?”春归回过神来,问。
“丫头你怕是说的姜妃吧?”丹阳子摊开两手:“我可不知这究竟怎么回事,只晓得姜妃触怒了尊统帝,被尊统帝处死不说,还将姜
妃改姓犬氏,后来甄姜氏为自家堂妹打抱不平,说了一句姜妃可怜而已,结果……真是造孽,据说是被尊统帝处以荡妇之刑,裸身骑木驴游街示众,后来甄怀永不忍妻室遭受这般侮辱,杀了甄姜氏后自己也当众殉情,以死为证妻室无辜,触怒尊统帝,处姜、甄二姓满门大不敬之恶罪,为此才……为姜、甄求情的臣公甚多,尊统帝大开杀戒,还牵连了不少无辜百姓,于是叛乱相继而生……赵都御当时恐怕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助纣为虐,所以才行非常之法,不惜弑君。”
“道长可知这次为了应证黑熊伤人的预兆,发生火灾之处是在哪里?”兰庭问出了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发生这事时我在深山老林里,后来也不曾打听这些细节,不过嘛,我倒是能替赵都御卜算出来。”丹阳子叹了一声长气。
说实在他也拿不准让天道回归正轨自己的修行是否能够恢复,就像他其实弄不明白人间岁月为何会突然回流,有时他也在怀疑现在的行为是不是再度逆天而行,所以行事难免有点犹豫和瞻前顾后,尽量不多参与干涉,上回阻止野狼岭的伏杀是因那也是件偏离正轨的事,六皇子秦询必须先为一国太子,可他却卜得秦询在江南时即遭死劫,而这一死劫,竟然与他密切相干。
想来也是,上一世因为春归并未嫁入太师府,所以根本不曾干预何氏的命数,春归不曾与何氏结仇,在江南时就并未被劫,那么秦询就不会去野狼岭送死,这场殃难根本不曾发生。
可丹阳子现在是不用再犹豫了。
兰庭已经察明他的真实身份,且俨然还找到了可以指控他获罪的人证,英宗朝佛门邪教引发的大案的确让秦氏皇族胆颤心惊,至今皇族的想法都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人,凭丹阳子现今的能力,他不可能逃脱举国之力的追剿,先不用考虑修行是否恢复,总得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总之丹阳子而今只有尽心尽力了。
从柴婶家出来,兰庭自是忙着安排布局有针对性的防范即将在某日夜间烧起的一场大火,春归先回了太师府,她于是知闻了娇杏今日察获的另一惊人事实。
“和魏国公密会的人是秦王?”
“可不是秦王,我虽想到了这个结果,不过听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交谈着实是……葵钏无疑是被秦王杀害的了,且郑贵妃……应当早便和秦王……谁能想到郑贵妃表面上恨毒了秦王,暗中却与秦王行为苟且之事!魏国公这回不得不与秦王见面,便是商量怎么处理郑贵妃腹中胎儿,这个孩子无论男女,身世都绝对不能曝光,魏国公在这件事上根本不顾利害得失,他只想满足郑贵妃的宿愿,所以……希望姜才人能够‘有孕’,这个孩子日后虽是记于姜才人名下,但却能养育在郑贵妃这‘祖母’膝下。”
春归冷笑一声:“郑贵妃与秦王通奸,郑秀与长媳永嘉公主通奸,这一伙人,当真是不顾人伦。”
娇杏上回盯梢,同样在那处民宅,与永嘉公
主私会的人正是郑秀。
而这件事,秦王妃或许被瞒在鼓里,但秦王与姜晚溪却必定是知情人。
可是在原本的天命事轨里,姜晚溪嫁的人是甄怀永,他们两个夫妻恩爱生死不弃彼此,毁了他们幸福美满的人正是秦王,那么姜晚溪的确不应像陶氏一样有“梦卜”之异,否则她怎会和秦王同流合污?
但又该如何解释姜晚溪的行为,她为什么在时光回流之后做出与命定截然不同的选择?
若然是为了报复摧毁秦王,怎至于这么长久以来毫无迹象,而且姜晚溪也从不奇异除她之外,还有另两个人命运相易。
春归在脑子里默默呼吁:玉阳真君,咱们应当聊聊了,否则我可有的是办法先让姜才人死于非命,这应当不是真君乐见的吧?
而后她推开房门,站在廊庑底,大约过了十余息,她便看见玉阳真君出现在了庭院,这一瞬时,大不同于以往,风静声消,连展翅的翠鸟都停滞在了半空,一切都已静止,至少是在斥鷃园里。
春归抬了抬手,有点惊奇的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玉阳真君如此神通广大,足见上回被太子“窥见”他的身形,不是一件意外而是有心为之了,他当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早已觉察,所以这回,干脆连装模作样都一并省却。
“你想聊什么?”神通广大的某位逼近,瞳仁赤金却连赤金都变得深晦冷沉。
“暴君,是秦王。谜底已经解开,玉阳真君是无法再行误导了,但真君若然执迷不悟,动手干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当然不敌真君覆掌之力,所以虽然知道劝服玉阳真君极其艰难,我也唯有迎难而上。”
“你想怎么说服我?”玉阳冷笑:“我倒是想听听凡夫俗子的巧舌如簧。”
“我未知的真实还有不少,着实也不知如何说服,唯只有一点,玉阳真君之所以干预凡尘之事,应当是为了姜才人,准确而言是姜晚溪吧?”
“你以为你能用我的软肋加以威胁?”
“真君起初不是为了改变命定,才赋予我能与亡魂沟通的异能么?虽说真君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改变了主意,不过一直不曾收回赋予,所以真君必然也心存犹豫,真君虽然为天庭神灵,看来也有参不透心结的时候,倘若真君能够告之前因后果,或许我的见解能助真君笃定心意呢?横竖事到如今,真君除非甘冒天谴擅改命轨,应当无法阻止凡夫俗子挽救世间劫厄了,真君可甘心与我等凡夫俗子,同归于尽?”
春归也往前一步,微仰着头直视玉阳真君眼底的冷沉:“年光回流,亡者重生,究竟是谁在逆改天道?当然不是凡夫俗人能够做到,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凡夫俗子的死死生生无法打动天地,玉阳真君既为天庭神灵,当然知道事出何因。这不是真君的作为,但真君却打算助力,是什么打动了真君,让真君起初动了这一念之仁?”
“告诉你倒也无妨。”玉阳微微眯起眼角:“是我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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