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持起来,还是院长觉得自己刚才添了把柴火,这回自发替政教处说了句话:“学校大概是考虑到张主任他们政教处没有教学任务和医疗任务,跟我们就不在一个系统里。”
“张主任?”
郁闻礼笑了笑,伸出手,帮他肯定道:“青训十二中的政教处主任?你好,我是月城的叔叔。”
张主任还以为是他的身份一说出去,被人抬高,连这个不好打发的家长也对他另眼相看,赶紧伸手握上去:“郁月城还是个好孩子的,就是少跟一些不好好学习的混在一起,以他的成绩,以后前途无量的。”
“我不是月城的亲属,也是教过他的老师,不用拘礼了。”
中年男人对着张主任伸出来的手拒绝道:“我更在意你刚才说的,政教处对他学习以外的锻炼方式,具体内容是什么?”
张主任忙说:“就是进行一些口头上的疏导······”
方渡燃面无表情地听他颠倒黑白,张主任激动地都站在他前面,把他挡住了。
他在身后把刚才存下来的音频用短信形式发给郁闻礼,就把手机收起来。
这个电话号码还是上次见面之后,郁月城发给他的。
说好是用来给他讲科普小故事,第一个发过去的小故事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郁闻礼的手机从跟他们一起在开会之后赶过来,就取消掉勿扰模式,这次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音频,现在正是在他们出单招试卷的时期,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有门路都会发过来。
他把音频转文字,看到的一时间,脸色沉下来。
然后点开音频,张主任暴怒的训斥和不加掩饰的污蔑就在手机里放出来。
“他连自己的发热期都管不住,跑来Alpha的更衣室做出来有伤风化的事,真的被Alpha做了什么,也是他活该!”
“他自己不遵守纪律,毁了自己,难道要学校来承担责任吗?要真是个行为端正有自尊,知道自爱自重的Omega,会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勾当?”
······
“有本事你打死我?你那点小手段能威胁到我吗?你不是能打吗?你在学校打架我管不了你,现在出了学校你还能打谁?有本事你就冲我犯混!”
“来!往这儿打!在学校里算什么,我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
“你他妈有本事就真打啊!我还怕你不成!?谁发热期跑出来去找那么多Alpha?这就体面了?在医院跟老师动手体面?”
······
“如果这次鉴定报告出结果,郁月城就是您嘴里那个有伤风化的Omega,您是不是该为冤枉他在更衣室标记Omega道歉?如果他是情有可原,才必须用浓度这么高的Omega抑制剂,还伤害到身体,您是不是该为侮辱他有伤风化这件事情道歉?”
“等你们拿出来证据再说道歉的话······就怕自己都不干不净,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想污蔑学校。”
中年男人的脸色跟郁闻礼一样,瞬间黑下去:“法律层面都是谁主张,谁举证。你自己都没有证据,就虐待两个孩子去证明自己没错,我在教育系统干了快二十年,第一次看到这种政教处主任。”
“他这都是假的,肯定是方渡燃这个兔崽子把你们家郁月城带坏了,”张主任回过神,立马朝郁闻礼解释道:“我这也不是冲着郁月城去的,你们不在场啊,什么虐待,他虐待我还差不多!方渡燃他一个学生,他要动手打老师,他要打我啊!跟你家郁月城真没关系,别听他胡说。”
“那我拨回去问问看。”郁闻礼严声说。
张主任连忙点头,恨恨剜了方渡燃一眼,方渡燃兜里的手机却并没有响。
郁闻礼把免提打开,里面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机械女声。
“我会跟月城的父母协商一下这次的事情,精神伤害也是有损青少年健康的一种,你还是想想怎么解释你对学生的所作所为。”
郁闻礼说:“我们也不放心让月城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等协商有了结果,张主任您还有机会在学校任职,会亲自拜访的。”
“这,这怎么还扯到我任职了,就是一点小摩擦。这都不是事儿。”张主任还想解释,郁闻礼已经率先离开。
他转头想叫另外两个人说说好话,结果一个人正在本子上低头写字,中年男人偏过头问:“都记清楚了吗?”
“这位老师,我······”
张主任刚开口,就被打断。
中年男人基本上把大致的情况记在心里,对这种老师也没什么更多的交流意义,朝他公事公办地通知:“你说我们没在现场,不能只靠这段音频来看,所以后续我会派人去跟医院方面交涉,看看能不能拿到监控视频,配合音频一起,应该能算做证据,其他方面的全面调查也会同时跟进。”
“什么意思?”张主任板着脸道:“证据?他的家长都没跟我提起诉的事情,你还想起诉我?”
另一个在写字的男人做了解释:“是教育系统内部进行处分还是检察院提起公诉,还要看你在学校任职期间,一共有多少违规行为,超过行政处分的标准,就只能走公检法机关了。”
张主任来十二中的时间也就几年,但是行贿受贿,在私立学校太正常了,这可比公办学校的油水大,不然他也不会放弃省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职务,来这个声名狼藉的十二中任职。
本来学费已经很高,学生们进来又都会提前有个认识,肯定都是爱惹祸的,所以记过上面,除非闹到派出所,或者是吃了官司,不然都不会记过。
但他管不了这种为非作歹的学生,心里不舒坦,就他们记过,那些不想学生被退学,在他办公室里哭着求他的家长们,还有看着傲气但为了孩子都得低下头来给他送礼,让他别记大过得家长,送的礼、包的红包,都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私立学校,就今天这点事情,还构不成什么违法行为。”张主任突然有了底气。
“私立学校也要遵守教育法律法规。”
中年男人已经有些怒气,一刻钟也不想待下去,不加掩饰道:“我看你是真不配做老师!”
张主任还想在顶几句回去,又总觉得这人是危言耸听,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吵了几句而已。
在那男人走的时候,他扯住身后跟着的助理一样的人,问道:“他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是榕城本地的?看着不太像。”
他还记得这男人说自己也是个老师。
“不是本地的。”助理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友善:“是省上刚调过来的巡查的。”
张主任:“巡查?他不是老师吗?”
助理把他的手拿开:“以前是教授,现在在省教育厅,刚过来对榕城的教育系统内部进行巡查。还有事吗?”
“······省教育厅。”
张主任脑筋打结,转过来的时候面色苍白,追着那两个人跑出去,电梯迟迟不上来,他徒劳地用力拍打电梯按钮,疯狂到神情扭曲。
看见旁边有漏出一条缝隙的安全通道,一把拉开门从楼梯跑下去,跟丢了魂一样。
方渡燃走到落地窗旁边,看到楼底下过了好一会儿,有张主任熟悉的身形直接追进了大雨里。
这速度,以张主任平时挺着啤酒肚来看,算快的。
“他连他们的车停在哪里都不知道,有什么用。”他说。
郁月城走到他身边也看了眼,已经找不到张主任的身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着什么车追出去了。
“也许是别的事。”他道:“只是那段音频还不至于,他大概是怕自己任教生涯中有过别的问题,这次被查出来。”
“是你叫来的人吗?”方渡燃问。
“不是。是班主任给我大伯打了电话,他头一次遇到我在学校里出事,还进医院了,也是着急,就在刚散会的路上直接把一车人都拉了过来。”郁月城说:“王教授小时候教我生物,在我家,经常见到,那时候他还是大学教授。”
“多小就学这些了?”方渡燃说。
“十来岁,能听懂。他上课很有趣。”郁月城道:“后来听说他去了行政岗,没在大学继续上课,没想到现在在省厅。”
“你会离开十二中吗?”方渡燃忽然问。
“这里乌烟瘴气,不适合你。”他又说。
郁月城反问他:“你喜欢这个学校吗?”
方渡燃想也不用想:“挺喜欢。”
“那它也不只是乌烟瘴气。学校的绿化做得很好。”郁月城说:“上次我早上出去,拍了一些照片,回头发给你看。”
“我也喜欢学校的绿化,做得很密集。照片你之前就说要发我,到现在都没动静。”
方渡燃不太想正面看着郁月城,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无聊,嘴巴也有点无聊。
应该干点什么,他现在很想干点什么,但是他不抽烟,也不喜欢吃甜的,不知道要怎么去消解心里这点躁动。
要不给郁月城买根棒棒糖吃?
看他咬在嘴里也行,等于自己吃了。
这种转移需求的想法产生,还能把逻辑圆回来,方渡燃都想给自己鼓掌叫好。
“我想弄好了一次发给你。”
郁月城说:“那家早餐店的馄炖米线味道也很好。”
“行啊,你慢慢搞。”方渡燃在口味上非常赞同郁月城这话:“她家好吃的多了,我说过吧,隔一阵就换几种,你要是留在十二中,我带你把一年四季都吃了。”
一年四季。
郁月城在心里默数了一下,方渡燃好像从小就喜欢这种记录方式。
“好。”他应。
”我们走下去吧。”方渡燃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提高音量对前面的武斌和院长喊了一声:“我跟他走下去,你们去开车。”
武斌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但还站在原地跟院长在说话。
教导主任这么硬的石头,一向都是打压别人,终于也被人抓住漏洞了,指不定要牵扯出多少。给政教处送钱他知道,方正海在他刚进学校的时候就想给学校送钱,怕连十二中都容不下他。
是自己坚持说不需要,也是因为还有点骨气在,不想让处处想尽办法为难他的张主任有好处能拿,所以没送。然后恶性循环,受到的待遇更差。
这学校里都是有家底的学生,随便来两个,就能让张主任搜刮上来的红包达到行贿受贿的范畴,他还是行政岗,不是教学岗,可能没多久,就不会在学校里看到这个人了。
“在想什么?”郁月城问他。
“很多。好像又什么都没想。”方渡燃说:“你说他这是罪有应得吗?”
“他如果没做亏心事,就不怕被调查。”郁月城道。
“那你呢?”方渡燃问:“你亏心吗?”
郁月城一只手里还拿着那一份层层密封的作假的性别鉴定报告。
稍微迟疑,他说:“我无愧于心。”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转移重点很溜啊。”方渡燃笑他。
“结束了。”郁月城说。
“我是结束了,不过你开始了。”方渡燃跟他一起走到安全通道,说好要走下去,就只能从楼梯走。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后悔了。
安全通道里每隔两层,才有一个灯,跟医院里两个样子。
这种黑白一分为二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下,他很容易就想起来刚才在这里干过什么。
现在当事人就在他的面前。
方渡燃从不后悔,后悔这次马不停蹄地来找他,还在他的心口跳舞。
“你说这个吗?”郁月城举起鉴定报告示意。
“嗯。”方渡燃稳住神情和乱飘的想法,把心思放在郁月城就要改变第二性别这件大事上面。
“你就要做Omega了,同学。”他说。
方渡燃想要跟郁月城错开一点距离,不要再出现靠得太近的情况,所以慢了一步,走在郁月城的身侧。
说完这句话,再从后看到郁月城的侧脸,他发现肢体接触的靠近是避免了,但心理上很难从根源切段。
因为回到学校里,他们就知道郁月城是Omega了,抑制剂的风波结束了。
郁月城会是学生和老师眼里Omega,这让方渡燃这个被推出来局外人也说不清楚,心里盘旋着沉甸甸的东西。他要站地端端正正地去为郁月城思考一下,怎么装O才能更安全。
也要端端正正地思考一下,这样其实不太好。
可是现在这个安全通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郁月城真实的身份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又让他有隐蔽的、微小的兴奋。
不是痛快的大风大浪,可它们像是菟丝花,经脉细细的、弯弯曲曲的缠在自己胸口,依附着,赶也赶不走。稍微收紧一点脉络,他就能感到这秘密带来的微弱灵敏的触感。
他眼里的郁月城,跟别人眼里的不一样。
少年们都会为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东西而雀跃,他之前也没找到过生活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乐趣。
但对郁月城有动物般的领地意识,郁月城是他捡回来的,只能跟他走得最近,最熟悉,现在也只跟他一个人产生联系,方渡燃一想起来,那纤细盘绕的菟丝花就会收紧一下。
这样一来,就只有他能看清郁月城的本质了。
郁月城只会在他的面前有做Alpha的一面。
别人都不知道。
他们之间的约定,足够给这只精致到每根毛发的贵族大白猫戴上轻灵的、不会有响声的、不被人发现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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