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她忽然全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恨道:“你瞎叫什么瞎叫!”
穿好了衣服之后出来洗漱吃饭,席间和安豆豆依依不舍,不过很快那个凶巴巴的老嬷嬷就来拆散了一对(假的)有情人,送别中大家都卖力地发挥演技,豆豆哭得梨花带泪,小皇帝讲话都有鼻音。
不过进了屋中就完全恢复了正常,小皇帝端坐着,任由人打扮她。
有道是“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祖庙就在宫城外,长长的仪仗从宫里一路铺到宫外,御前金街上站着密密麻麻的朝臣,然而只有少数人能跟着她进祖庙之中。和祭祀四望山神一样,她身后跟着的还是安晴云和宋、许、林三位。
不过因为祭祖,一同跟着的还有别的皇亲国戚。
与上次来祭祖时相比,人少了一半。小皇帝本来有兄弟姐妹十三人,除开早夭的长女次子以外,现在三皇子刘广修因为谋反而伏诛,与他过从甚密的五子与八子都一并自尽,十一子刘聪为刺客所杀,现在活着的只有四皇女刘若妙、六皇女刘聆、七皇女刘轻舟、九子刘耶、十子刘耿、十二子刘耷,以及小皇帝自己共七人。今日祭祖于此,不知父皇作何感想。
只怕父皇并无什么感想。
三牲摆好,猪牛羊已供上,通天塔中点起了火盆,火光把高高的空塔烧亮,周围幽暗的墙壁并不能完全被火光照亮。墙上嵌着一个个的壁龛,龛中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上面不知有什么特殊的材质,为火光所激发,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好像是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
在熊熊烈火前,小皇帝忍受着快要烧焦眉毛的高温,诵读了祭祖的祷文,众皇子大臣站在后面,一脸肃穆。
接下来,礼官把所有人驱赶出去——聆听列祖列宗的教诲,旁人并无资格,必须是天选之子,大良朝独一无二的皇帝才行。
赶在通天塔的门关闭之前,云品把大家辛苦挑了一路的限量版全套腮红眼影胭脂送了进来,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关门之前还看到面黄肌瘦的麦满分惴惴不安地探着头往里看。
接下来她要把所有的祭品都烧给列祖列宗,还有先皇指定的限量版。
她小小一个,但为了表示虔诚,这件事别人不能代劳,幸好不知是哪一代懒惰的帝王发明了这么个投掷器,只要把东西放在投掷台上,然后拉动机括,东西就能被抛进熊熊烈火中,这个对牛头猪头羊头这一类大家不想搬的东西尤为有用,小皇帝忙活了半天,终于把这三个血腥恐怖的东西烧掉了,一串金红色的火星窜起来,又被看不见的热气极快地吹到了高处。
火星到处,壁龛由下而上闪过亮光。
门外隆隆直响,像是有人嗡嗡地说话,刘行雨在里面挺好奇的,然而仪式没完,她并不能现在就出去看热闹。
声音汇集起来,渐渐地变得有节奏。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咦?咦?怎么回事?该不会又是沙寒月带头起哄?
胡思乱想间一道金光从通天塔中降下,金色的光尘浮在空中缓缓流动,耳朵听到低低的窃窃私语:
“快快快快快快把那个丢进去!”
“不要给爹丢人!”
“我亲自来等!”
小皇帝迟疑着把云品分好的套装扔了进去。
大火包裹着红色的礼盒,把它舔成了赤红,金色的粉末从烧变形的盒子上飘散出来,火焰搏动了一下,像是什么巨大神兽的心脏,把盘绕在四周的金色粉尘狠狠往外推了一把。
刘行雨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赶紧再扔了一盒,神兽的“心脏”又跳动了,还似乎伴随着十分低沉的弹响。
金色粉尘从炉子里溢出来,流到她站的地方,盖过了她的脚面;流到了地上,从门缝里溢出去。
它们还从炉子里腾起来,和看不见的风一起,朝着天上跑去,每有金粉路过,壁龛里的牌位都会不露声色地亮一下,好像神兽睁眼。
金色的粉末在顶顶高的地方聚集起来,徘徊不去,像一朵祥云,祥云因为火焰喷出来的热气,变幻无常,时而像水粉盒垒成的亭台,时而像胭脂盒垒成的楼阁。
这无尽的水粉盒垒成了阶梯,随着热风的翻滚,极快地延伸下来,其中飘渺似有仙人,金光闪闪的仙女走到刘行雨面前,大力拍她的肩膀。
“崽!干得漂亮!”
可惜肩膀没拍着,金粉也散了一些,在小皇帝肩膀上留下一圈金光灿灿的沙尘。
“父、父皇……”
先皇在五彩福光中转了个圈,洒下了一堆粉末,抱着许多的盒子,大力表扬了刘行雨:“崽你真棒!现在爹有多余的可以送给其他姐妹了!你还有什么愿望要跟爹说?”
小皇帝心中却没什么祥瑞降世的高兴感觉,恹恹地说:“父皇……”
“你说?”
“我……我不知道丞相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皇姐要做什么。父皇安排的三位托孤大臣,说不定哪天就要杀了我……”
拿着七七四十九份礼盒装限量版胭脂水粉眼影的先皇喜气洋洋地说:“崽!会有危险当然会有危险!武器都是能杀人的东西,但是你拿剑的时候会握着剑尖吗?不会的!当然是拿剑柄的!我崽没有问题的!好好使用大家!”
先皇又大力拍了拍她,金粉散了一地也不介意,“本父亲要走了!”说着提起裙摆,拾级而上,飘摇间移形换影,恍惚飘渺,宛如幻象。
塔内狂风大作,火焰骤然蹿升,热气托举着一丛丛的金粉腾空而起,金粉的形状并不规则,它们在风中不停地翻转,一会儿变得极亮,一会儿变得极暗,像是一群细小的虫子,一会儿聚集在一起,一会儿又远远地分散开。
聚集时就形成了先皇的影子,散开时又让人觉得应该是先皇的羽衣下摆。
外面喊“万岁”的声音更大了。
“父皇——!”
翔集的金粉忽然间俯冲,转瞬间先皇又踩着凌波微步到了她面前,摸着她的头顶说:“崽啊,最近确实有凶兆迫近,但是好好使用丞相,就没有问题的!放心吧!”
“可是丞相——丞相城府甚深,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我崽可以的,要记得爹的遗诏啊!要和丞相搞好关系啊!要把丞相骑在身下啊!”
骑、骑——?
“记得爹的嘱托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皇的语气十分乐观,“要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就是别人没有的那种!”眼神又转为慈爱,“爹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你的!啊不行了太重了上不去啊,本父亲要从外面走了!”
——别人没有的优势,是什么啊爹!
蹿升的火焰忽然抖了一下,低沉到石板里的弹响忽然又响起来,看不见的神兽心脏陡然间搏动了一下,金粉被推着往外涌,连大门都被推着往外凸。
神兽的心脏持续搏动,先皇的影子恍惚地往前飘,手触到铜门的一瞬间,铜门“砰”地一声轰然洞开。
刘行雨追在后面,险些被涌进来的光闪瞎了眼睛。
得了自由的金粉一个劲儿地朝外飞,先皇的身影仍然极快地向前,跪拜的大臣皇子们都要看掉了眼睛,先皇抱着盒子,开心地转着圈圈,一会儿蹦到这个人头顶,一会儿蹦到那个人头顶,水袖飘飘,跟着他的身姿划着金光灿灿的大圈,尘埃被袖子甩开,又缓缓飘落,有人伸手去接,金粉就直接消失不见,溶解在空中。
“哇——是仙女啊——”
“列祖列宗显灵了!”
“陛下果然是神谕中人,天选之子!”
“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皇开心地跳了一阵子,每个人的头顶都踩过一边,心满意足地领着金色粉尘飘上了天,远远地融入一片金灿灿的太阳光里,大臣们跪了一地,有人甚至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知是谁(应该是吏部尚书沙寒月)又带头喊起了“万岁”,声音十分整齐,且越来越整齐,大家的头像波浪一样起伏,连安晴云都混在里面,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但丞相抬头的一瞬间,小皇帝不知所措地和她的视线对上了,吓得一个激灵——这丞相的眼神像狼,好像下一刻就要咬人了!
她吓得后退了半步,没想到这个狼顾的丞相居然站起来了,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地上的阴影好像是什么妖怪,黏住了她的脚,让她手脚发软,呼吸急促,连后退也做不到,只能被影子一口一口地吃掉。
“丞、丞相?”
安晴云微微一笑,道:“陛下,请回宫吧。”
她本能地后退想说不,就像小时候麦满分要来拉自己手的时候一样,可是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先皇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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