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虽然是黑色的,但并不是不透光,刚好承接了此时剩下的残阳。一道轮廓投在这张幕上,被残阳勾得清清楚楚。那是个人绝对不会有的形状,仿佛一个身体上面长着三个头,头顶上又有燃烧的火焰,偏生那有眼睛的地方好像会发光,直直刺进刘行雨的眼底,她吓得偏开头,扭回去结果还有,怎么躲也躲不开,可堂堂大良皇帝,总不能目光闪躲身体佝偻吧?
但我现在不是大良皇帝,我是丞相的跟班小雨点。小皇帝这么想着,缩到了椅子后面,只伸出半个小脑袋并两只眼睛,稍有光来,就藏在丞相身后。
说来奇怪,这个讨嫌的坏丞相怎么就不怕这个光?她环顾四周,发现众人或以袖遮眼,或偏开头去,和着这高高低低的铃铛声,看起来尤为诡异。
她忍不住问安晴云:“这是你从哪请来的神婆神棍?”
安晴云道:“哎,什么神婆神棍,对天师言语上可要放尊重一些。”
“那他肩膀上站着是什么?有一个大大的头,好像还会晃。”
安晴云道:“那是法杖。”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压低了声音,在稍显嘈杂的人声里用自以为超低的声音问安晴云:“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请来装神弄鬼的?”
安晴云淡淡一笑,既没有被人猜到的意外,也没有被栽赃的恼怒,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似地发表了一下看法:“你可不能不敬,海州可是鬼神之地,不信这个是不行的。你瞧周遭这许多人,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因为他官大?”
安晴云笑道:“这倒是其一,其二么,自然是因为他不是海州人,海州人可不敢。”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什么!海州闹鬼……!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还自己没事就跑出去玩呢!被鬼抓走怎么办?”
帘子被人慢慢掀开了,小皇帝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个三头六臂的神棍究竟长什么样子。那帘子露出半个脚,果然见这“天师”穿得一条红一条黑,浑身画满不知是符咒还是简笔画一样的纹路,左右脚脚踝上各有一颗泛着青色的六角铜铃,边上还有一串小铃,果然是走一步,响一声。
那人头上带着一个硕大的头盔,有三面向,当先对着她的这个眼神空洞,面色狰狞,边上长着一圈不知是什么枝枝叉叉的棱角,既不像鹿,也不像羊,更不像牛。说来当真吓人,一个空洞洞的眼窝直直看着她,小皇帝吓得闭上眼睛,又觉得闭上眼睛更危险,这屋里这许多人,挨个看过来我这也得轮到十名开外,我究竟为什么怕呢?
她心中的恐惧才稍稍去了些,定睛望去,那空洞洞的眼窝也不过是个铸造的铜器,这死物究竟有什么好怕的呢?
天师真正的脸,就在这夸张得要飞起来的头盔下面藏着,眼前覆着一块黑布,以至于一开始刘行雨也没找对地方,注意到之后,她心里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瞎……”
谁知这天师忽然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小皇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险些向后仰倒,只是撞到人才停下来。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安晴云这个跟谁都要客套两句的客套爱好者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做了个手势。
那天师开口道:“心中有鬼者,心火会黯淡。”
那声音好像是从他头上的面具里发出来的,有一种风从铜仪仗里呼呼飞过的声音,还有一种空旷大厅里的回响。里面奇怪的意思被铜铃铛的声音送到耳朵后面。小皇帝吓得挠了一下耳朵,回头一看,后面的人也在挠耳朵。
她从惊吓中回过神。不过到底是真的见过大阵仗,(或者是在安晴云背后给了她不切实际的胆量),她很快又恢复常态开始没轻没重的评论:“这……莫须有吧,难道他能看不成?”
安晴云没讲话,旁边的侍卫倒是凑过来,小声说:“回小公子,有句海州谚语是‘心中有鬼,手心冰凉’,老人常常这么说孩子。这是真的……”
小皇帝只好点点头,心里那是一百个不信。装疯卖傻左右言它抵死不认帐她最是擅长,反正从来没觉得心中有鬼。这手心怎么会凉呢?我小手一年四季热乎乎!
方才说话那姓封的大官哼笑道:“这要如何知道?难道一个一个去摸吗?”
那天师顿了一下法杖,铃铃铃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响起来,道:“死魂灵附在法杖上,一触便知。”
“这、”封姓官员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了半天,才环顾四周道,“这岂不荒唐?这世上哪来死魂灵?死魂灵又如何附在法杖上,难道你说上就上吗?”
这质问倒是掷地有声,换在以前小皇帝没准还会站出来帮腔。不过自从梦里被先皇托梦之后,她也摸不准世上究竟有没有死魂灵了。
再看旁人,旁人都是面有难色,每碰到封大人视线,就躲了开去。想来海州确实是鬼神之地,这里人大都笃信鬼神之说,竟连一个反驳的人都没有。
天师幽幽叹了口气,后面有个人端着个铜盆上前,另一人拿着一条洁白的手巾,好像还是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行雨好像看见那个手杖的铜头里哈出一股白气,打算仔细看的时候,白气完全消散了。
天师一震双手,袖子一抖,像是要洗手,刘行雨着了魔是的盯住那双手,也不知自己是要看清手指尖,还是上面奇异的花纹。
她的视线随着那双手浸在水中。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旁边的灯光随着他的手慢慢浸入水中而一起变得黯淡。小皇帝的眼睛一直盯在那双瘦长白皙的手上,只想看得再清楚一点。但这火光根本就诚心不想让人看清楚,她瞧旁人的脸已有些困难,更不要说去看重重人群中的一双手了。
但她仍然不死心,甚至朝前踏出了一小步。
昏暝之中,安晴云握住了她的手。
刘行雨心里蓦地一动,但静下心来一想,又不知道究竟因何而动。她抓抓小脑瓜,再见之下已没有之前着迷的感觉。
周围灯完全地灭了,但帷帐之中却不是一片黑,而有一点幽蓝在人群正中间亮了起来。原来是那法杖中间冒出点点亮光,法杖宛如一颗猛兽的头颅,猛地吐出一口蓝色的火焰。
周围一下有了人声,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听下去好像果然是对这蓝火有什么想法。有说原来真有这个东西,有人说我以为是假的,有人说这是假的否则借阴兵去治水不就很方便,莫衷一是,乱七八糟。小皇帝晃晃脑袋,小声问安晴云:“这是啥?难道真的是死魂灵?死魂灵不是金色的吗?”
“金色?这倒不曾听过。”
“灵不灵啊,这可是你找来的救兵,万一找不出坏人呢?”
安晴云道:“别担心,一定会成功的。这法子万无一失。”
看她说得胸有成竹,小皇帝只得继续躲在她身后。谁知道安晴云突然站起来,小皇帝正想叫她不要跑免得她失去了屏障,就听安晴云道:“既然人人都要验一验,那就先从我开始吧。”
她说着就要把手往那兽头上放。小皇帝想看又不敢看,侧着眼睛一边瞅着安晴云和兽头,一边瞅着刚才说话的小兵,问:“这又是个什么传说?”
小兵回话说:“那是代表死魂灵的冷火,人手太热,会让火生气。但如果心火弱,冷火就会和心火合为一体,把人烧着。”
安晴云想也不想,就把手按在兽头上。小皇帝一口气摈住,接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那蓝火竟然爆出亮光,眼看要把她整只手吞下去。
没想到一口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弯下腰不住地咳嗽,那小兵赶紧给她拍背。小皇帝想说话又说不出,指着安晴云,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小兵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急得六神无主,不住地说“我不明白,小公子你先缓缓再说话”。
小皇帝缓了好半天才直起身,再抬起头,那贱命丞相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小皇帝松了口气,小声道:“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坏人就是活得长。”
说话间就有兵丁来拉人,一众人推推搡搡,但在狐狸丞相笑眯眯的约束下,众人才不情不愿地排队拍法杖。
她这才看清法杖是自己站着的,有人摸在上面,火焰就是一炸,像个怪兽的舌头把人舔一遍。有的人迟疑不肯伸手,有的人为了显示自己不害怕,重重伸手一推,宛如英勇就义。前排光影重重,幽蓝的光后面就是黝黑的影子,人影闪来闪去,也不知是不是人人都去摸那一下。
小皇帝身后那小兵推了她一把,道:“小公子也得去。”她这才明白,小兵是负责看着这片的,并不是安晴云专门来照顾她的。
队伍到她就接近末尾了,但摸了悬在半空又不会倒的法杖的人却都一个反应,她小声嘀咕:“丞相这法子到底灵不灵啊?要是不灵,看她如何收场……”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