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神威堂
乌云遮月,星光不见。
大厅内牛烛熊熊,照得亮如白昼,浓郁的香气中,孙百威一袭青衫坐在大厅中央的火炉旁,颇有几分俊雅的气度。
如今的他,与原来的孙百威宛如换了一个人,粗犷之气尽敛,此乃修练葵花宝典已达登堂入室之故。
他身侧左右隔着两张席案,团坐着的两位,一人亦身着青衫,面容刚毅有威,嘴方鼻挺,剑眉朗目,虽已届中年,仍不失俊逸之气,另一人则是须眉皆白的老,身材魁梧、骨骼精大,鹰目如隼,极是锐利,顾盼之间,不怒自威的气势颇为慑人。
三人围坐于火炉旁,炉上煮着一锅牛肉,肉汤翻滚,汩汩之声不绝于耳,浓郁的香气四溢飘散。
厅外守卫之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吸着鼻子,口中津液不停涌出,需要不停的咽下肚子中,方不致溢出口外。
此时临安城的火炉,早已不是以前的火盆,火盆烧得时间一长,空气的味道便令人难以忍受,子明商号所出售的火炉,是萧月生将后世的火炉样式搬了出来,仅此一项,便让子明商号赚得瓢满钵满。
即使是后来别人开始仿造,其精美也无法与子明商号的比,用萧月生的话所说,占领高端市场,便已足矣。
“唉,这个小慧,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孙百威咀嚼完嘴里的牛肉,吞咽了下去,一边放下竹箸,一边拿起身侧梨木席案上的银质酒杯,抬头望望大厅门口,目光透出焦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堂主放心吧,大小姐不会有事的!”
那面容刚毅俊朗的中年男子吃相颇为斯文,此时也以身边的蓝毛巾拭了拭嘴角。对孙百威呵呵笑道,见堂主底毛仍蹙在一起,便又说了一句:“临湖居应该不会难为一个女子的!”
另一侧探箸在锅里挟肉的白须老用力点了点头,一手探箸如电,自锅中夹住了一块儿随着汤翻滚的红通通的肉儿块,另一只手抚着白须,呵呵笑道:“小程说得有理,再怎么说。临湖居也是有身份的,不会平白对付一介弱女子的!”
浓香诱人的牛肉忽然没有了味道,被他们俩这么一说,孙百威反而越想越觉得不安,再也没有了胃口,他暗自摇了摇头,见识过了昨晚那位萧月生的雷霆手段,他实在没有自信,自己的女儿能够安然无恙。
不过,好在。初慧她并不算是武林中人。前去临湖居,也不算破了临湖居的规矩。
可是……唉!为何自己的心总是悬在半空。无法落下来呢!
程副堂主见孙百威放下了竹箸,一脸的心神不定,不由摇头笑了笑,竹箸停在半空,转头笑道:“堂主,若是有事,派去的那几个家伙早就跑回来了!……你也知道,小姐是一幅慢条斯理的性子,做事不紧不慢。你呢,就放心的吃吧!”
“唉!”孙百威叹息一声,依言又拿起了竹箸,松松垮垮,似是无力。
“唉!”他想了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心下更是暗自苦笑不止,程赵两位副堂主虽听到了消息,但他们并未亲身体会到临湖居的可怕。可谓是无知无畏了。
“堂主,我们还是想想下午的事吧!”刚毅的程副堂主越吃越过瘾,渐渐已不顾形象,用力大嚼,含糊不清的说道,竹箸在滚滚翻动的汤里搅动,像是捕鱼一般的捉肉块。
“嗯,堂主,老夫以为,这联手之势可行,只要与四海帮联起手来,逍遥帮这块骨头再难啃,我们也啃得下来!”
须眉皆白的赵副堂主点头,搅须的左手拿起身旁的淡蓝毛中,小心翼翼的将沾到雪白胡子上的汗汤拭去。
孙百威心不在焉的点头,身旁的两人却知道他并未听到心里,不由无奈的对视一眼,知道他爱女心切,也是人之常情,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唉,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孙百威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着,竹箸一动,在滚滚浓香的锅里挑出一块儿牛肉,吹了口气,送到了嘴里,缓缓嚼动,颇是优雅。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令程赵两位副堂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不重要?
“堂主,什么不重要?”程副堂主转头问道。
孙百威的竹箸在肉汤滚滚的锅里搅动,眼神飘忽,似是飞入云端,怔怔出神。
良久,在另两人的注视中,竹箸漫不经心的搅动着肉汤,他缓缓开口,语气轻飘飘的说道:“今天传来的消息,你们一定听说了,不知你们听了这条消息,有什么感觉?”
“堂主是说临湖居灭了傲天帮的事吧?”
程副堂主用力将嘴里的牛肉吞下去,拭了拭嘴,呵呵一笑,也将竹箸伸到锅里,眼睛盯着翻滚的牛肉,漫声说道:“我想,虽然是临湖居灭了傲天帮,但定是出动了不少的人手,不会是一个人做的,消息传来传去,便被夸大了。”
“嗯,小程说得有理,老夫也以为,一个人将傲天帮灭了,确实有些夸大,说不定水下埋伏着人手,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须眉皆白的赵副堂主吃兴正酣,用力大嚼,其龙精虎猛之态,令旁边的两人有些汗颜惭愧。
孙百威又望了一眼厅口,厚厚的红褐布帘动也不动,即使外面有风,也吹不动这厚布帘。
“唉,其实,我们都是坐井观天,以蠡测海啊!”孙百威有些自嘲地一笑。
孙百威其实心中迷惑之极,虽然自己躺在床上。但细细回想起来,竟能看到船舱外的情景,临湖居主人萧月生的御敌杀敌在他脑海中清晰无遗的呈现。
这种感觉殊为奇妙,清晨起来时,回想昨夜,他还只能记得隐隐的惨嚎声,但每次回想,便能多记得一点儿。在他一整天的不停回忆中,昨晚的情景终于清晰无比地闪现。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武功竟能高到如此程度,数百支暗器齐同射,不但无法近身,反而在他一挥手间,皆反击回去,造成数十人受伤,神功若斯,实在匪夷所思。想到那时的威势。孙百威竟生出一股顶礼膜拜之心。
在此以前,孙百威从未想象过以一敌百,那只是传说中的神话。毕竟武功不是万能的,一个人的武功再强,面对数十支强弩,也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
傲天帮的两位长老,孙百威亲自交过手,武功奇高,每一人皆不在自己之下,但自己习练葵花宝典之后,度绝,专行诡奇。已可在两人联手之下自保。
但这样的两个人,竟在十几米远处无声无息地被杀,换作是自己,怕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可畏可怖的武功,令他崇拜之余,却也心寒,冥冥之中,仿佛头上高悬一柄无形的利剑。
若得罪了此人,纵使自己称霸临安城,也是无济于事,联盟种种,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程赵两人任他在那里呆呆出神,看来堂主这次受伤,受到的刺激不少,两人默不作声的又吃下两大块牛肉,有了几分饱意,才抬起头来,喂饱了肚皮,开始满足自己的好奇。
比起慢吞吞拭完嘴角,又拭着银白胡子的赵副堂主,程副堂主只是三两下,便拭完嘴,放下淡蓝的毛中,轻咳了一声,将呆呆怔的堂主惊醒,问道:“呵呵,我们都是井底之蛙,堂主看来是有感而呀,到底怎么回事?”
“唉!”孙百威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将在锅中下意识搅动的竹箸拿出来,在身旁的席案上放下,拿起银质酒壶,探身给另外两人续上。
放下酒壶,拿起银杯,三人同喝了一口,他又叹了口气,缓缓而道:“以前呐,我总觉得,自己的武功虽然不算绝顶,但起码也算得上一流高手吧,不管遇到什么人,即使不敌,自保还是可以的!”
“当然当然!……凭堂主的武功,相信遇到五绝中人,也足以自保!”
刚毅有威的程副堂主连忙点头,自信非常,当初他便是被孙百威的武功所折服,才归于麾下。
赵副堂主慢悠悠的将颌下的白胡子一根一根拭净,拿起案上的银杯,呵呵笑道:“小程的话有理,怎么,堂主难道遇到高手了?”
“嘿,高手!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孙百威仰头将银杯中酒一饮而尽,其赞叹感慨之情溢于言表。
“哦?是什么人?堂主,说说吧。”程副堂主连忙喝了口酒,椅子向孙百威挪了挪,兴致盎然的催促。
他对于武功,总有一种常人难及的着迷,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被孙百威打败而投身小小的神威堂了,那时南山帮仍在,神威堂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帮小派,小猫两三只而已。
“临湖居一向以神秘莫测盛名于外,以前,我并未将临湖居放在眼中,现在想来,实在侥幸!”孙百威摇头苦笑。
“侥幸何来?”程副堂主飞快的接上,以便让堂主快些说下去。
“侥幸我们神威堂没去招惹他!”孙百威重重说道,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心情愉快。
“堂主,这个临湖居一定有不少高手吧?!”程副堂主朗目闪闪,剑眉轩昂,洋溢着勃勃的英气,其双目放光的样子,实难与其成熟俊逸的面容相符。
百威苦笑一声:“有一个高手就不得了了!……至于是否有其他的高手,便不得而知了!”
“一个高手?堂主见过?”程副堂主恨不得将堂主的脑袋扒开看看,省得他一句一句的听着焦急。
“其实,昨晚傲天帮的覆灭,我亲眼见到了!说起来,还跟我有点儿关系。”
他早晨离开画舫,回到神威堂,身上内伤已愈,与平时无异,旁人根本不知他受过伤,两位副堂主也仅知个大概,他并未对二人细讲,下午,四海帮的一位副帮主便过来了,商谈结盟之事。
孙百威眼神渐渐抬起,望向轩窗,似在回想,低沉的说道:“昨夜我被傲天帮的人追杀,最终逃到了临湖居的画舫上,而傲天帮并非轻视临湖居,以十数条船将画舫围住,帮中高手尽出,结果……”
“堂主,小姐回来了!”一声刚健有力的声音忽然在厅外响起,将他的话打断,也将程赵两位副堂主的惊诧挡了回去。
“好!”孙百威顿时双目精芒一闪,迅回过身来,两手用力一拍扶手,离座而起,大声笑道:“呵呵,终于回来了!”
厚重的红褐布帘揭动,袅袅钻进一位身着貉裘的少女,身材修长,修眉凤目,鼻如悬胆,明亮的烛光中,在雪白的貉裘掩映下,她宛如明珠玉露,目光流转间,如珠辉般朦胧多姿,神态却极为娴静,即使在袅袅走动中,亦仿佛静静站立。
这位与孙百威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便是他的独生女儿孙初慧,见到父亲站在那里望着自己,不由嫣然一笑,敛袂一礼:“父亲!”
孙百威跨步上前,将女儿扶起,长吁了一声,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竟有一股疲累袭上心头。
“来来,过来坐下。”孙百威将其余心思抛开,拉她过来坐下,女儿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比什么都好。
被父亲按坐在椅中,她又起身向笑眯眯的程赵两位副堂主问好,柔声轻唤:“程叔叔,赵爷爷。”
“慧儿,见到临湖居的人了吗?”孙百威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女儿身旁,甫一坐下,便忙开口问道,神态急切,手中一边开始斟酒。
“女儿幸不辱命!”孙初慧红润的嘴唇微抿,点头嫣然一笑,将雪白的貉裘脱下,露出一身天蓝的罗衫,两手白如雪,接过了父亲递上来的银杯。
“好!好!哈哈……”孙百威两手重重一拍,抚掌赞叹,喜笑颜开之态,哈哈大笑。
这般兴奋之态,在孙百威身上极为少见,他堂主之威日重,很少有这般开怀大笑的爽快。
孙初慧轻啜了口酒,微笑着望着父亲,心中也极喜欢,能为父亲分忧,是她最喜之事。
孙初慧虽为女儿身,看似柔弱,却酒量极豪,便是那面容刚毅的程副堂主,也要甘拜下风。
“小姐,快些给我们说说吧!”程副堂主不管咧着嘴的堂主,忙对孙初慧讨好的笑了笑,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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