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八月十三日,是乾隆八十岁生日。
皇帝生日被称为“万寿节”,按惯例,节庆日前后7天,皇宫里举行隆重的朝贺仪式,民间要舞狮放炮,载歌载舞,全民欢庆。
乾隆八十大寿,是全国空前绝后的节日,庆典活动也是空前绝后的热烈隆重。庆贺活动从七月开始,在三地进行:七月在承德避暑山庄;八月上旬,庆贺活动在圆明园;八月十一日起,庆贺活动在太和殿。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宫廷内外天天有各种文娱活动,包括四大徽班进京演出,各种戏曲表演,各种杂耍,还有各国各地进献礼物和文艺展演。
乾隆皇帝身体瘦高,前额从眉眼处向上倾斜,两道刀眉中间都有两根白色的一寸长的长寿眉,像四根鱼竿一样伸向眼睛前面,颧骨突出的双颊上有几个褐色的老年斑,像黄地毯上的几块污渍。他头戴皇冠,身穿金黄色龙袍,花白的长辫垂在背后,有些疲倦地在龙椅上正襟危坐,接受满族贵族和汉族百官、还有朝鲜、南掌、琉球、安南等外国使臣的朝贺。每天既兴奋又辛苦,从早上起,祝寿的文武官员如赶集一般,一片片红缨帽子红毯子一般,从宫门进进出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冲击着他的耳膜,也把宫墙冲得摇摇晃晃。百官送的礼物有如意、盆景、钟表、漆器、织绣、长生不老药、寿联等。大才子纪晓岚送的是寿联,和绅送的是带“福、寿”诗镌刻的二组印章,祝贺他八十大寿、有二十七个子女,多子多福。来朝贺的外国使团好几十个,规模有大有小,送的礼物五花八门、争奇斗艳。
英国使团由身高马大、神气十足的马嘎尔尼公爵带队,成员700多人,为了让乾隆皇帝接受开放贸易的要求,献给乾隆皇帝的礼物精美新奇且量大,在各国送的礼物中,数量第一,共600多箱,包括蒸汽机、棉纺机、梳理机、织布机、天文地理仪器、望远镜、钟表、战舰模型、各类精美的欧洲艺术品和稀世之宝,还有展示英国强大军事实力的枪支武器。乾隆没从枪支武器中嗅出大英帝国的潜在威胁,认为自己威名远扬、名震四海,吸引了英国人不远万里来一睹龙颜。
礼部侍郎章慕负责接待英国使团,他前额突出,眉毛稀疏,穿长袍马褂。他秉承皇上旨意,带使团人员参观皇帝行宫,让他们看造型各异的钟表。
马嘎尔尼个子高大、前额宽大,鹰嘴鼻子、黄卷发,一双磷火般的大眼,眼神看上去凶恶而傲慢,身穿料子考究的有宽大翻领的紫色上衣,下身是棕色粗呢裤子,举手投足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不无得意地说:“这些钟表都是我国造的。”
章慕一楞,觉得英国人自命不凡,不知道中国的厉害,他皱起眉头说:“中国有五千年文明,历史上有很多发明,我国汉朝诸葛亮就造出了木牛流马,还不用烧煤。你们英国才有多长历史,有多少发明?钟表之类不过是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
马嘎尔尼肥厚的嘴唇阴郁地笑着,面部表现出狂躁和贪婪,他自得自满地说:“我国造的枪炮很好,我想请你们看看我们使团警卫的操练,用的是我们造的武器。”
章慕不屑一顾地把手一挥,板着脸说:“免了,没时间安排!”章慕知道乾隆皇帝不喜欢外国制造的玩意,乾隆见过英国的蒸汽机,知道机器是可以提高生产力,可以节省劳力,但他认为大清人多不需要,机器对大清有弊无利,用了机器,老百姓没事干会懈怠、会无事生非、会饱暖思淫欲。
马嘎尔尼对他们准备了好久的表演被拒绝,很不高兴,他觉得章慕太狂妄自大,他双手抱胸,愤愤不平地对副使约翰说:“真蠢!这家伙肩膀上长的简直不是脑瓜,而是木瓜,一生中从未见过连发枪,中国军队还在用火绳引爆的枪。”
约翰面容更有棱角,鼻子高翘而弯曲,他附和说:“这些孤陋寡闻带猪尾巴的家伙,自以为了不起,目空一切。”
八月十二日,章慕通知英国使团:“明天上午,我带你们觐见皇帝,并设宴招待你们。”
马嘎尔尼双肩耸起问:“有什么礼仪要求?”
“觐见皇帝时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司仪官喊‘三呼’时,你们要叩头并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嘎尔尼脸一下变了色,太阳穴暴着青筋,他认为这是一种侮辱,用一双像海水一样冰冷的眼睛盯着章慕,据理力争道:“我们不是皇帝的臣属,我们不能下跪,我们代表大英帝国,我们两国是平等的。”
“中国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下跪是大清的礼仪,是对皇帝的尊重。”章慕摇头晃脑地说。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下跪!”马嘎尔尼不肯妥协,他也摇头晃脑地说。
章慕赶紧迈着慌乱的步伐去向乾隆皇帝汇报:“这帮外国人就是不讲道理,他们就是不同意跪拜。”
乾隆皇帝对英国本没有好感,听说英国使臣不肯行跪叩之礼,龙颜大怒,挥挥手说:“英国是个不懂礼数的国家,不见了,让他们回去吧!”
马嘎尔尼听到这个消息,像当头挨了一棒,他不想回国,他还没完成与中国通商的任务,他两手空空回国没法向国王交代。他焦灼不安,脑袋里像擂鼓一样,思来想去,决定忍辱负重,在太和殿上觐见皇帝时,向乾隆皇帝行单膝下跪礼,正式祝寿宴会上再行三跪九叩礼。
乾隆皇帝中午设宴款待来宾,寿宴结束,马嘎尔尼抓住机会,向皇帝提出在北京建商馆,允许英商到宁波、天津贸易的要求。乾隆当即摇摇头,鼻孔朝着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开放通商系更张定制,不便准行。”
他对英国人的无理要求很是恼火,他让章慕通知马嘎尔尼一行马上打道回府。接着,他又补充说,“别让他们从天津走,让他们从广州走,让他们看看地大物博的中国。”
次日,天阴沉沉的。章慕带着乾隆皇帝亲笔写给英国皇帝的976字的信,来宾馆给英国使团送行。
马嘎尔尼还不死心,装出一脸笑容对章慕说:“我知道你们中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可这不值得骄傲,你们到我们国家看看就知道,我们的工业制造比你们厉害,我们生产的枪炮比你们厉害。”
“你什么意思,是威胁吗?”章慕用审慎的目光看着他。
“不是,我是想,我们的机器可以帮你们提高生产力。”马嘎尔尼满脸堆笑,用巴结奉承的口吻说。
“不需要,中国人多,有的是劳动力!”章慕一脸的不屑和鄙视。
“我们互相在对方国家建使馆、设商馆,可以互通有无,可以互相学习,可以互利合作,日本就与我国有人员和贸易往来。”
“我们的皇帝已经说了,中国已经拥有了一切,足以自产自销自给自足,不需要再与他国进行任何交流,你们就死了与中国开展贸易的心吧。”
马嘎尔尼千方百计死缠烂打想让中国打开贸易之门,可是清朝君臣异口同声将他拒之门外,他气得在心里骂娘,却又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好心灰意冷地带着使团,带着乾隆写的976字的信回国交差。他们出北京,经河北、河南、湖北,一路南行,前往广东广州上船。
他们在武汉坐船过长江时,马嘎尔尼把乾隆写的《敕英国国王谕》拿出来看,信中说,你们所说的开放通商口岸与天朝体制不合,你们想要对中国的体制进行改革是不可能的事情。大清地大物博,已经拥有了一切,足以自产自足,不需要再与他国进行任何交流。信中劝对方不要打中国的主意,毕竟“普天之下,唯我独尊。”马嘎尔尼看完信,恨得咬牙切齿,把信往地上一扔,咒骂道:“狂妄傲慢,愚昧无知。”
副使约翰忙把信捡起,说:“这个帝国是一具木乃伊,它周身涂着香料,缠着丝绸,棺材里放着茶叶、瓷器。”
贪婪的马嘎尔尼听了,脑筋一转弯,脸色变了,他说:“中国确实地大物博,好东西不少,我们在宾馆吃的烤鸭、炸春卷、涮羊肉、京酱肉丝,味道很不错,喝的碧螺春茶很香,那紫砂壶也很好。中国人说贼不走空,我们这一次不能白跑,我带人经湖南去广州,你带一队人马去江苏,买些碧螺春茶树苗和宜兴紫砂壶,再带上几个茶农和工匠,看他们的茶和瓷器今后卖给谁。”/
“明白,我一定完成任务。”副使约翰心领神会。
“那我们广州码头见。”
船到长江南岸,马嘎尔尼带大队人马继续南行,副使约翰带了138人的小分队乘船前往江苏。他们来到太湖边,在宜兴买了五箱紫砂壶,在西山买了一百斤茶叶和一千五百棵碧螺春茶树苗,还绑架了两名工匠和两名茶农,还有烧制瓷器和种茶炒茶的工具,准备带回国种茶和烧制瓷器。蒋坡村蒋家祠堂的蒋百琛到太湖码头送人,看到认识的茶农喊救命,便上前和洋人说理,说气候水土不一样,把人把树带回去没用,树栽不活,人也烧不出瓷器。
副使约翰打量了一下仪表堂堂神态威严的蒋百琛:他中等身材,身体微胖,一双大眼睛深邃明亮,眉毛粗长浓黑,五官端正,下巴上有黑白各占一半刚劲有力的小胡子。他身穿蓝色对襟马褂,里面是青布长衫,光秃的头顶上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帽,帽顶有个翡翠结子,帽缘中央有个菱形珊瑚帽准,帽后垂下长长粗粗的花白头发的辫子。
蒋百琛侃侃而谈,副使约翰似懂非懂,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有话到广州去说。”几个洋兵抓住蒋百琛,把他也拉上了去广州的大帆船。
上船后,约翰把他们五人关在一个昏暗的船舱里,在他们身边除了一个臭烘烘的尿桶,便是一千五百棵青枝绿叶的碧螺春树苗,还有烧制瓷器和种茶炒茶的工具。蒋百琛对哭哭啼啼的同伴说:“我们绝不去英国,茶和瓷是我们的国宝,绝不能落到洋人手里。”
矮个茶农康小兔愁眉苦脸地问:“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能不听他们的?”
蒋百琛说:“我们死也不去,洋人也没办法,关键是不能让洋人把树苗带回国。”
“你不是说水土不一样,栽不活吗?”
“英国殖民地多,有的殖民地能生长。”
“你有什么办法?”
“我和你们说……”蒋百琛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一说,几个人都点头说好。
船到广州,约翰发现一千五百棵树苗出了问题,每棵树根部上面的树皮都被剥掉一圈,短的一寸,长的一尺,带回去是种不活了,只能当柴烧了,气得他暴跳如雷,拿起鞭子狠狠抽打五个中国人。蒋百琛和四个老乡统一口径,都说洋餐不好吃量又少,饿得不行,只能吃树皮,往年闹饥荒,老百姓也是靠吃树皮活命。几个洋兵用皮鞭抽用枪托打他们,蒋百琛被打得最重,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他死也不求饶,死也不改口,见了马嘎尔尼还是说水土气候不同,把人和树带回去没用。两个茶农及两个工匠也坚持不去英国,有一个工匠因为精神抑郁,趁人不注意跳海自杀了。马嘎尔尼觉得蒋百琛说得也有道理,树苗死了,人带回去没用,一路上还得管饭,就下令把他们放了。他们四人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往家走,历经饥寒困苦,到家已是四个多月以后了,四个人都是又黑又瘦憔悴不堪形同乞丐。
家人以为蒋百琛被绑去了英国,或者被洋人杀了扔海里了,吹吹打打给他办了丧事,堂屋墙上挂起了他五十岁那年画的遗像。村上人也以为他回不来了,刚好族里的房长们也不愿意他当族长,正好借坡下驴,开会选了新的族长,在祠堂享堂上摆了蒋百琛的牌位。
房长们不愿意蒋百琛当族长,是他爱标新立异固执己见。祠堂原先有一条族规,每年发份子钱时,只发男丁,只发到60岁。他当族长后,第一件事就要改族规,他对众房长说:“尊老是孝,不给老人份子钱是不孝,份子钱该发到死。”众房长不同意,他就在祠堂绝食,他说:“饿死老人前,先饿死族长。”他不吃不喝7天,惊动了官府,最后房长们同意了他的提议,修改了族规。
他坚持的另一件事是修通无锡的大道,道路经过张家村桑田,他用祠堂二十亩水田与张家祠堂换了四十亩桑田,张家村才让修。祠堂里有人觉得亏了,见了他就喋喋不休,要他去张家村把水田换回来。
他很生气,说:“不行!修路没占多少地,四十亩旱田栽桑养蚕的收入肯定比二十亩水田种粮食多,农活还好干。”
族里人不这么看,认为他私下拿了人家好处,他有口难辩,气得爆粗口骂娘。
蒋百琛坚持的第三件事是续弦之事,他老婆死了十几年了,想娶村里寡妇张玉贞,众房长异口同声反对:有伤风化,有违族规。
蒋百琛这次死里逃生,让他觉得人生无常,命如朝露,有了追求晚年幸福的紧迫感。他不当族长到无所谓,但要娶张玉贞,要与她白头到老。这件事,不仅族里头头不答应,土匪也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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