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 我不当都督(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353 字 8个月前

林尔义并非嘴上说说,几天以后,他便行动了。

他带了一个连直奔镇江知府衙门,到了大门口,朝大堂屋顶连放十几枪。知府金年丰早有准备,听到枪声和士兵们“革命”、“独立”的呐喊声,把大印往桌上一摆,带着家眷和金银细软出了后门,到江边乘船逃回老家去了。/

林尔义带人冲进衙门,扯下龙旗,自封都督,把金年丰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财物占为己有,随后派人去苏州报告,很快拿到了江苏省都督程德全颁发的镇江都督委任状。

林尔义当了都督,请褚鸣九到都督府喝酒,褚鸣九不去。林尔义派人送来一箱银元和一箱玉器古董作为礼物,也被褚鸣九如数退回,退回的礼物里夹了张用毛笔写的纸条:知小礼而无大义。

这天上午,城里有雾,白纱般的雾弥漫在大街小巷,有的地方薄雾升上天空消散,阳光有空隙就钻,见缝插针地照进街巷。

褚鸣九在街上遇到林尔义,斥责他:“你是假革命之名,谋一己之私,武备学堂白培养你了!”

在褚鸣九看来,军队可以帮助地方独立,但不应在地方当官,更不该趁机谋个人的好处。

林尔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说:“黎元洪不是也当都督了,权力是一根棍子,谁拿都一样,不拿白不拿。”

“别厚颜无耻!滚!”褚鸣九指着他鼻子骂。

从此,昔日的同学战友成了路人。

陈立勋看到林尔义当了都督,一石二鸟,名利双收,眼馋心动,来家里找褚鸣九,想和褚鸣九商量当都督的事情。

褚鸣九带孩子去西津渡了,他让蒋惠劝劝褚鸣九,他说:“改朝换代的机会不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是我们当地方父母官的好机会。一个都督管好几个县,百万上下人口,年俸加养廉银,一年一万多两,别说营长,比当标统都实惠。”

蒋惠说:“我不敢说他,一说就骂我掉钱眼里了。”

“干正当的事,拿正当的钱,有什么不好,你不当,别人也当,他不当镇江都督,让林尔义捡了个大便宜,林尔义不当,还有别人当,你和他说说,我晚上再来。”

吃了晚饭,陈立勋又来到褚鸣九家,褚鸣九已经吃了晚饭,坐在椅子上休息,因为有一颗牙齿疼,他用左手捂住右脸颊。

陈立勋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听说苏州无锡有军官要打常州,要当常州都督,我们不能犹犹豫豫错过机会。”

“你什么想法?”

“我们联手打常州、打南通,打下来以后,一个人当一个地方的都督。”

“我们学的军事,在部队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扬长避短去当都督,地方行政我们也不熟悉。”

“地方官没什么难。”

“不见得,术有专攻。我这两天牙齿疼,有一颗智齿要拔掉,你能帮我拔掉吗?”

“这是两回事,拔牙是技术活。军事政治是相通的,军事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军事。都督就那么几个,捷足先登,动手晚了,就没地方了,后悔就晚了。”

“我不会后悔。”

“当都督是有名有利的事,别错失良机,你再想想。”

“我不用想,我不想发财!除非徐统制下令,我不会出兵,不会去当都督;除非军营开除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军营!”

陈立勋见怎么也说不动褚鸣九,只好告辞,一路走一路骂,骂褚鸣九傻,骂他是南京大萝卜。

次日上午,褚鸣九的二舅来家,劝他学林尔义,也弄个都督当当,他认为当地方官,不仅银子多,手上的乌纱帽也多,褚鸣九当了都督,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能鸡犬升天,都能弄个一官半职。

褚鸣九明确告诉二舅,他永远不当都督,他那三个表兄弟也不是当官的料。

二舅带着一肚子气走了,褚鸣九怕再有人步二舅后尘,拿起毛笔,摊开纸,写了“我不当都督,请免开尊口”十个字,贴在堂屋墙上。

褚鸣九不贪恋荣华富贵,不稀罕许多人朝思暮想的都督位置,他一如既往,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兵书琢磨战术,或者带兵操练,他要把兵练得棒棒的,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这天下午,褚鸣九正在操场带着士兵练拼杀,护兵跑来报告,扬州商会周会长前来拜访,正在营门外等候。

褚鸣九拍拍身上的灰土,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来到军营门口。周会长约莫50岁左右,瘦削的身材,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头戴一顶牛车棚式的寛边布帽,身穿黑色湖绸上衣,态度十分谦恭,对身穿军服的褚鸣九,拱手一揖说:“褚营长好!”

褚鸣九带周会长来到一间休息室,二人落座,周会长看着潇洒帅气的褚鸣九说:“久闻褚营长大名,今日得见,深感荣幸。”

“你客气了,我一个带兵之人,有何大名。”

“我是听南京商会封会长说的,他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会长一提南京商会封会长,褚鸣九想起两年前的一件事。那年夏秋之交时,南京地区连续几天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遍地积水,大多商铺仓库被淹,街道被倒伏的树木堵塞,歹徒趁乱打劫,商家损失惨重。

商会无奈,请徐统制派兵救灾,褚鸣九临危受命,带领三百多人负责鼓楼一带的救灾、抢险和治安。

他们连续十天疏通下水道排水,清理垃圾,抢运货物,巡街守库。官兵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给封会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扬州局面混乱,商会想请军队出面维持秩序,封会长便向周会长推荐了褚鸣九。

褚鸣九问:“周会长跨江而来,找我何事?”

“想必褚营长听说了,邗江有个叫成天生的漆匠,带人赶走了扬州知府,自封都督,可他并不理事,也不会理事,只是白天喝酒,骑马巡街,晚上到澡堂泡澡,还要找年轻女人给她搓背捏脚。

他当了都督,跟他起义的农民和绿林都争官当,时常为此斗殴,还抢劫商铺,滋扰民众,商家不堪其扰,多数都关门歇业了。现在扬州百姓怨声载道,想请褚营长带兵过江,赶走成天生,就任扬州都督,则扬州人民幸甚!”

褚鸣九说:“谢谢周会长的美意,当都督要有管理政事才能,方能治理好一方。我只会领兵打仗,军事上还能说出一二,行政我是门外汉,到时恐让扬州百姓失望的。”

“镇江都督林尔义也是军人,请褚营长不要谦让。”

“林尔义能当都督,我不能当都督,请周会长不要强人所难。”

周会长说不动褚鸣九,有些遗憾。扬州自古繁华胜地,唐时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明清两代盐商大贾聚集扬州,富甲天下,人们都视到扬州当官为肥缺美事,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说。

周会长低着头,一边往江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真怪!如今还有不想到扬州当官发财之人。”

“谁不想到扬州当官发财呀?”有人问。

周会长闻声抬头,迎面站着的是许宝山,二人以前就认识,便寒暄起来。周会长把请褚鸣九去扬州做都督被拒的事说了,许宝山拍拍周会长的肩膀说:“他就是个傻人,他傻我不傻,他不去我去。”

周会长说:“扬州的士绅富商们推举我来请褚鸣九,我没请动他,要劳驾许营长去,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回去和大家商议一下才好。”

“那好,我恭候佳音。”许宝山笑嘻嘻地说。

二人拱手作别,周会长回到扬州,跟士绅富商们一商量,就遭到异口同声的反对:“成天生是假革命,许宝山是反革命,二人是一路货色,都是墙头草,我们不能为驱狼而迎虎。”

“不行就去找徐统制,让他派褚鸣九来扬州当都督。”

再说那天下午,许宝山看到周会长上了江边小船,扬帆回扬州,兴奋得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好运来了!我要当扬州都督,我要娶十个姨太太。”

几天过去了,许宝山不见周会长有佳音传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营召集全营官兵宣布:“扬州漆匠成天生谋反,徐统制令我带兵前去平乱,马上出发!”

全营官兵分乘三条船过江,在瓜州渡口集结后,直奔总督府,杀死起义军民七十余人,成天生还在澡堂泡澡,没等穿衣,身体就被砍成三段。

随后,许宝山召集扬州官商士绅开会,宣布自己为扬州新任都督,要商会筹集粮饷,供都督府使用。

周会长看着许宝山杀气腾腾的脸,很是后悔,回家的路上,狠狠打自己的嘴巴,自责自己嘴贱,好官没请来,却招来一个恶棍。

蒋惠知道此事后,埋怨丈夫说:“你本事比林尔义大,人品比许宝山好,他们都能弄个都督当当,雄霸一方。以前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说十万,有个几千,也比当营长强百倍,起码不用打仗,没有生命危险。”

褚鸣九秉性正直廉洁,不爱听妻子唠叨这些事,他说:“带兵的人都去当都督了,东洋鬼子打过来怎么办?”

“你想得太多了,孙中山和袁世凯都不想,他们想的是推翻帝制,夺取政权。少你一个褚鸣九,就没人带兵打仗了,再说,都督不是军政都管吗?不是一样可以领兵打仗吗?”

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许宝山派手下的一个连长来了,请褚鸣九夫妇过江赴宴,说烟花三月正是看琼花、尝河豚、吃蟹黄包子的好时节。

褚鸣九把手一挥,吼道:“滚!你回去告诉许都督,他的蟹黄包上有血,他的河豚有毒,我都不敢吃,我吃不下!”

褚鸣九对许宝山无故杀死七十多贫苦农民,很是愤恨,也很心痛。

连续下了几天大雨,河塘的水满了,有小鱼和泥鳅顺水沟逆流而上,进入菜田和庄稼地里。

又要与家人分别了,妻子不高兴,褚鸣九心情也不好。他到屋外走走,走不多远,就到了西津渡。渡口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上有檀树、榆树、槐树,有错落生长的落叶松。坡道上有一只死兔,已经腐烂发臭,有蛆在爬,引来不少苍蝇与蛆争食。

樟年听到了田里沟里哗哗的流水声,拉着妈妈的手,要妈妈带他去田里捉泥鳅、抓小鱼。

蒋惠这两天拉肚子,人疲倦虚弱,她精神不振地说:“爸爸马上要去南京了,等送爸爸走了,我带你去。”

“我也要去南京,南京比镇江好玩。”樟年大声说。

褚鸣九从外面回来了,他用手疼爱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说:“爸爸去打仗,你不能去。”

“我也会打仗。”樟年说着,用手比划着举枪的姿势,嘴里说着“啪啪”之声。

蒋惠说:“你叫爸爸,叫好了,爸爸就带你去南京。”

樟年张了几次嘴,费了好大劲,叫出来的还是“啪啪”,蒋惠有些失望,褚鸣九笑着说:“啪啪就啪啪吧,爸爸的叫法也不一样,有的地方叫大大,有的地方叫爹爹,别为难他了,我们家就叫啪啪。”

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儿子的小脸说:“啪啪挺好的,啪啪是枪声,啪啪两声是两枪,我两个儿子就是两支枪,长大后,一枪打保皇派,一枪打北洋军。儿子,再叫一声爸爸。”

樟年看着父亲,张大嘴,费了好大劲,叫出来的仍然是“啪啪”。

蒋惠看樟年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有些酸,眼睛也红了,她看到卫兵牵马过来,对丈夫说:“你走吧,多保重,我们去捉泥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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