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 桃子熟了(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563 字 7个月前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正式宣布投降。丹阳的日本兵停止了训练和作战行动,关上了兵营大门,降下了楼上的膏药旗,哨兵扛枪站到了大门里面,他们等待投降和缴械,等待乘船回家。

这一天天气晴朗,没有云雾,没有沙尘,天空很高很蓝,远处的茅山,沐浴在秋天金黄色的阳光里,光和风流水般地在山上寺庙的房顶起伏。大运河的水缓缓流淌,涟漪很干净,波光粼粼下,可见水草和自由自在的游鱼。岸边有一些杨柳,也有些桃树,都是枝繁叶茂,像一把把绿色大伞。

杏年站在运河边,空气干净清新,有花和果的青香。

眺望远处的新四军根据地茅山,他精神振奋,心情愉快。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一天来到了,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目标终于实现,在历次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千百万人的鲜血没有白流。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他们是为中国人民免当亡国奴浴血奋战的烈士,他们是为中国的尊严独立自由勇敢献身的殉道者,中国人民永远怀念和感激他们。

杏年转身看桃树,桃子熟了,手够得到的地方,桃子都摘没了,只有手够不到的高处,还有几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挂在枝头。

看着被摘了桃子的桃树,杏年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有一双燕子从运河上飞过,杏年想到了燕玉芝,她是梁婷牺牲以后,上级新派来的联络员,在丹阳医院工作。

燕玉芝今年24岁,中等个子,乌黑头发,脸红红的,长得秀丽,人也直爽,快人快语。有一次,她的直和快居然弄得他措手不及,有些心慌意乱,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那是两人配合工作了半年后的一天傍晚,天气晴朗,月明星稀,不冷不热,清风送爽。杏年穿件夹衣,准备往北山走走。

出门不久,在街上碰到了燕玉芝。她笑着问:“蒋队长去哪里?”

“晚上无事,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我也没事,我陪你走走。”

他们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北山脚下,路边有一小亭,有些气喘的燕玉芝说:“有点累了,歇一歇,怎么样?”

“可以啊。”

二人在小亭的长石板上坐下,杏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打败了日本,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为什么跟着我呀?”

“我是你的联络员,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呀?”

“我们这是临时的,胜利以后,我就不需要联络员了。”

“胜利了,我……我也跟着你,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啦?”

“我想,我想……”燕玉芝话没说完,因为呼吸有些急促停下了,杏年发现她身体有些颤抖,低下了红了的脸,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杏年吃了一惊,没想到燕玉芝要嫁他,自从梁婷牺牲后,他就心灰意冷,决定不考虑婚姻之事,觉得在战争情况下,说不定哪一天就去见马克思了。

他心里有些慌乱,他说:“以前也有姑娘要嫁我,可是都死了,我觉得,我觉得自己有点妨人,谁嫁我,谁就要倒霉,再说,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谈婚论嫁,我不能害人。”

“相爱的人在一起,怎么是害人呢。”

“说实话,我还没爱上你呢。”

“我可以等,等你爱上我。”她含着热泪说,自从她给杏年当联络员以来,杏年过人的才华、超凡脱俗的风度、渊博的知识都打动她的心,她爱上了杏年,杏年的音容笑貌几乎天天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自己对自己说:“这一辈子非杏年不嫁。”

对燕玉芝的表白和愿望,杏年很是惶恐,他不想接受,也不能接受,他心里忘不了荆芳菲和梁婷,不想再有人为他香消玉殒,他说:“终身大事,不能心血来潮。”

“我是慎重考虑的,这一辈子非你不嫁!”

“抗战期间,我不会考虑个人事情。”

“我可以等到抗战胜利。”

“打败日寇,也不知道哪一天。”

“我可以等,等到抗战胜利,等到你爱我。”

“等到我岁数大了,你嫁给我就不好了,人家会笑话的,会说我老牛吃嫩草。”

“我不管,我愿意让你吃,你老了,我也嫁给你。”

8月15日,人们走上街头欢庆抗日战争胜利时,心直口快的燕玉芝便抱着自己的被子,来到杏年的宿舍,她问杏年:“抗战胜利了,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吧?”

杏年浅浅一笑说:“我没说抗战胜利就和你结婚呀。”

“你也没说抗战胜利不结婚呀,同意不同意,我就睡你屋里了。”

杏年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说:“睡就睡吧,看来也是天命,联络员就是老婆。”

燕玉芝高兴得哭了,睡着了还搂住杏年,像怕他一睁眼跑了似的。早上起床,燕玉芝满面春风,笑脸盈盈,边梳头边唱着自己编的歌:“我家住在茅山下,三间瓦房院子大,五亩平田土质肥,五亩山地也不差……”

“胜利了,想家就回家看看吧。”杏年刷着牙说。

“也不知家里什么样了,也不知爹娘和妹妹回来了没有?”燕玉芝皱着眉头,不无担心地说。

她家在茅山东边,她从参加革命就离开了家,日本人修竹篱笆墙时,竹篱笆墙刚好修到她家的房子和田地中间,田地虽近在咫尺,却有竹篱笆挡着,没法过去耕种,一家人失去了生活来源。家人惧怕日本人的凶残,也为了生计,父母和妹妹便逃难离开了家,这中间燕玉芝曾回家看过一次,院子里和房顶上都长了草,家人已不知去向。

小许匆匆跑来,头上冒汗,气喘吁吁地说:“队长,许大麻子找你开会,说有要事。”

“什么事?”

“不知道,只说情况紧急,让小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参加,在剿匪大队会议室,你快去。”/

杏年立刻想到昨天柳如香说的话:“许大麻子的老婆说,国民党要收编剿匪大队和保安队,她丈夫当团长,代表国军对日军受降。”杏年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判断眼下的要事只有这件事。

“什么都不干,桃子熟了,摘桃子倒来得快呢!”杏年有些气愤地对小许说,“我马上去,你叫小队长们去开会,都带上枪。”他也摸摸腰间的枪,准备出门,他知道,一场新的恶战即将开始。

燕玉芝在背后担忧地说:“他们人多,你千万别冲动。”

吃早饭时,二人还说到丹阳日军向谁投降的事,杏年说:“当然是新四军,这几年苏南一带都是新四军在抗战,再说国民党想受降也够不着啊,他们的军队都远在大西南呢。”

“国民党怎么跑那么远?”

“从1943年转入反攻以来,八路军新四军是不断打胜仗,人越打越多,地方越打越大,把日军占据的大中小城市和主要交通线都包围了。国民党是老打败仗,步步败退,越退越远,现在想摘桃子手够不着。没想到国民党用收编汪伪军队的办法来摘桃子,而且动作还这么快!”杏年越说越生气,紧握的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碗里的粥吓得跳动了一下。

杏年进了剿匪大队的院门,许大麻子史无前例地从办公室出来迎接,他双手叉着腰,昂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受降一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杏年看到他喜形于色、粒粒麻子放光的样子,神情严肃地问:“许大队长,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啊?”

“停战以来,你睡觉好不好?吃饭香不香?”许大麻子笑嘻嘻地问。

“睡得好,吃得香。”杏年回答。

“不担心国民党、共产党找你算账?”

“没做过祸国殃民的事,怕什么?”

许大麻子的脸微微红了,尴尬地说:“说实话,我可有好多天睡不好,吃不香了。我们投降日本人是汉奸,六十九军军长石友三投靠日本人后,就被重庆方面处了死刑。

抗战八年,军统和共产党杀的汉奸不计其数,这几天我提心吊胆,心里直打鼓,觉得最好的结局是卸甲归田,弄不好还会坐牢枪毙。没想到国民党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军统南京站的浦站长昨天下午找我,说国军收编剿匪大队和保安队为八十三军三师九团,让我当团长,负责对日军受降事宜。我一听乐坏了,这不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吗?你老兄想当副团长还是当参谋长,你挑一个。”

“我得问问兄弟们,愿不愿意被收编。”杏年不动声色地说。

“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被人收编,那就是后娘养的,处处遭白眼,不一定都愿意,得问问。”

“那明天找伊藤受降,没意见吧?”

“也得问问兄弟们。”

“发洋财的机会,你还不做主?”许大麻子觉得不可思议,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杏年神情坚毅的脸庞。

“再说吧,万一兄弟们不愿意,也是众怒难犯。”

许大麻子满脸不悦,刚才的高兴劲荡然无存。

大会议室在许大麻子办公室隔壁,是由三间大屋子打通而成,中间一张长方形会议桌,铺着墨绿色的台布;周围是一圈没扶手的靠背椅子,椅子后面靠墙摆一排长凳,东面墙上的“中日亲善、东亚共荣”的标语还没撕掉。

许大麻子和副大队长火青坐在会议桌的东端,火青长得像太监,胖胖乎乎,下巴光亮。他阳痿,不能和老婆行房事,便默许老婆红杏出墙,还病态地偷偷看老婆与他人行房事。许大麻子是他家的常客,这也是他能升职的主要原因。

昨天,他还半真半假地对许大麻子说:“元末,朱元璋的部队俘虏了十万蒙古男人女人,朱元璋没杀蒙古女人,让汉人男人把她们接收了。现在日本人投降了,大队长也把敏子接收了吧。”许大麻子早就对敏子垂涎三尺,此主意正中下怀,他拍拍火青的肩膀,笑逐颜开地说:“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许大麻子面前桌上放着一个本子、一把枪、一杯茶,茶杯开了盖,冒着缕缕热气。杏年坐在许大麻子的对面,面前的桌上只放着一杯茶。小许坐在许大麻子斜对面,保安队的六个正副小队长坐在会议桌两侧。剿匪大队的中队长和小队长面朝屋门坐着,二十一个人有一半带着枪,前后门口有四个背枪的剿匪大队士兵。在力量对比上,剿匪大队占绝对优势,杏年摸手枪的手汗津津的,万一谈不拢,动起手来,鹿死谁手不好说,他心里有点紧张。

许大麻子看人到齐了,用记事本子拍拍桌子,拍出几缕灰尘,他大声嚷道:“现在开会了,别东拉西扯了。”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人不再说话,嗡嗡声一停止,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听得清街上汽车开过的轰隆隆声,还有卖桃子小贩们的吆喝声:“新摘的水蜜桃,又大又甜。”

“诸位,我先宣布一件大喜事,国军收编剿匪大队和保安队为八十三军三师九团,今后我们就是正规军,统一归蒋委员长领导。大家不用再担心帽子和饭碗了,我们可以为党国效劳了,高兴不高兴?”许大麻子喜气洋洋地说。

“高兴。”有几个人回答,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似乎不高兴。”许大麻子瞥了杏年一眼,冷着脸说,“蒋队长,你说要听听保安队兄弟们的意见,愿不愿意收编,我看你的小队长们都来了,你问吧。”

杏年坐直身体,左手搁在桌上,右手握住腰间的短枪,威严的目光扫视一下会场上的人们,他用平缓坚定的语气说:“我先问一个问题,这八年来,丹阳的日军在和谁打仗?是国军还是新四军?现在日军败了,他们是败在谁的手下?是国军还是新四军?他们该向谁投降?是国军还是新四军?”

会场鸦雀无声,人们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楚,许大麻子火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右手抓起桌上的手枪指着杏年,杀气腾腾地说:“蒋杏年,别不识好歹!我早就看出你是共产党,是新四军的卧底,今天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我问问你,是给你面子,愿合就合,不合就滚!日军只能向国军投降,没得商量!”

小许马上站了起来,用手枪对着许大麻子的脑袋,枪离头只有二尺半的距离,会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副大队长火青朝门外一个卫兵使了个眼色,站起来说:“别激动,别激动,都把枪放下,别让日本人看笑话。都是兄弟,都是中国人,愿意归国军还是归新四军,好商量,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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