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宇文述进入大殿中。
宇文述的年纪,已经是六十开外,放在大隋,这已经是很长寿的年龄。往前推百余年,南北朝时期,大多是三四十的年纪,也就是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平均年龄,才稍稍提升。
宇文述不仅是年纪大,资历也是足够的。他是北周的上柱国宇文盛之子,在隋文帝时期,便是履立功勋,被隋文帝拜右卫大将军,更是一力协助杨广夺嫡。等到杨广登基后,授宇文述左卫大将军,封许国公,一跃成为朝中权臣。
不仅如此,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宇文智及也得了杨广的器重。
宇文述虽说六十开外,发须皆白,但整个人却是极为精神,行走间虎虎生风。他身材本就魁梧,即便是如此上了年纪,背脊略微佝偻,但也不容小觑。
那一双深邃眸子中,投射出精光。
宇文述是武将出身。
可是其心计,却是不凡。
宇文述和已经故去的杨素,实际上,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两人都是隋文帝的开国大将,都是隋文帝倚重的人,也都是辅佐杨广夺嫡登基的。
可是,杨素受到杨广的倚重,却又遭到杨广猜忌。偏偏宇文述这里,杨广没有半点的猜忌,反倒是倍加倚重。
这便是宇文述心计所在。
他让杨广很放心。
宇文述进入大殿中,躬身揖了一礼,便行礼道:“卑臣宇文述,拜见皇上。”
杨广摆手道:“宇文爱卿不必多礼,你此番入宫,可有什么要事?”
对于宇文述,杨广语气很是柔和。虽说宇文述比较贪财,甚至于有各种问题,可恰恰是这样,杨广才放心。作为一个高居九重天的皇帝,最怕的不是下属不贪财,怕的是杨素那样名满天下的人,尤其大隋之前,南北朝更替频繁,杨广对于杨素这样的权臣很是忌惮。偏偏宇文述这样风评不好的人,杨广反倒是放心大胆的使用。
宇文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皇上,臣此番来,是请皇上开恩的。”
杨广道:“怎么回事?”
宇文述回答道:“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因为家中不事生产,几个儿子也不成材,挥霍很大。家中组织了商队北上,来往于边境贩卖一些茶叶、丝绸等,但这一遭,却是在北方遭了灾,遇到胡人劫掠,以至于血本无归。所以臣如今,是恳请皇上,能提前预支两月的俸禄,以渡过当下的难关。”
说出这话时,宇文述都是一副尴尬的神情,似乎很是窘迫。
“哈哈哈……”
杨广听到后,却是大笑起来。
笑声中尽是欢喜。
作为一个皇帝,他最喜欢看到的,便是臣子的窘迫样子,这能逗得他开怀一笑。
宇文述躬身站在下方,一副尴尬的模样,却是没有说话。
实际上的宇文家,钱财无数,良田多的是,府上珍宝多得很,不过这都是没有显露的,毕竟谁都不会把家底暴露出来。至于宇文述的几个儿子,大手大脚的用钱,挥霍无度,用掉了府上的钱财,那也是极为正常的。
不是没钱,是挥霍无度的用掉了,这才导致了拮据。
这是宇文述率先就说了的。
杨广也不怀疑宇文述,道:“宇文爱卿,预支俸禄就不必了,该什么时候下发,就什么时候下发。朕如今,赏赐你一年的俸禄。”
“谢皇上隆恩!”
宇文述道:“皇上隆恩,卑臣感激不尽。”
杨广轻笑,颇为得意。
宇文述再度道:“皇上,臣的三个儿子,颇为顽劣,很是不听话。卑臣告诫他们,可他们一点不听话,完全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实在是令人无奈。他们三人,倒是对皇上,很是敬仰,也愿意听皇上的教诲。故而卑臣恳请皇上,能时常提点警戒三人,不使三人走歪路。”
此话一出,杨广更是得意。
宇文述的话,令杨广很是满足。
宇文述不能教子!
还得他杨广亲自替宇文述教子!
这是杨广得意的。
杨广颔首道:“你的话,朕知道了。有闲暇时,朕自会提点宇文化及等人,不过依朕看,化及等兄弟,也是颇为不错的。”
宇文述道:“皇上啊,这孽子在您的面前,才如此的乖巧。在卑臣的面前,可是放肆得很,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杨广道:“你作为父亲,也需要以身作则。”
“卑臣自当谨记!”
宇文述再度开口说话。
杨广道:“宇文爱卿可有其他的事情?”
宇文述回答道:“回禀皇上,说起来宇文家的商人,北上经商时,途径了辽西郡,得知了一则关于辽西郡的事情。这事情,臣原本是不想说的,但不知道,这一则消息,当说不当说?”
杨广道:“但说无妨!”
宇文述道:“皇上,臣听闻新任辽西郡守王灿,在辽西郡施行了一项政策,便是将辽西郡的土地,收归为国有。”
杨广道:“哦,竟有此事?”
原本杨广,是知悉这一消息的,但宇文述一说出来,杨广本能的,变清楚宇文述先前的话语,全都是为了这一刻做铺垫,这才是宇文述的目的。
这便是政治。
这就是权术。
宇文述一副郑重神情,正色道:“皇上啊,王灿这个人,的确是一心为国,是满心为朝廷考虑的。可是王灿的举措,却是等于和全天下宣战,等于是和所有人为敌。这样的举动,卑臣认为,极可能引发大风波。”
杨广眯起眼睛,道:“宇文爱卿如此判断的理由呢?”
宇文述道:“皇上啊,这天下间,最主要的还是门阀大族。这些门阀大族,占据了无数的土地。他们这些人,可都是贼精贼精的,一看到王灿的举动,不会认为这是王灿的突发奇想,不会认为这是王灿一个人的做法,会认为这是皇上授意的。因为王灿作为辽西郡的太守,是皇上任命的。因为王灿在外面,便代表了皇上。”
杨广顺势道:“的确如此。”
宇文述瞅了杨广一眼,见杨广似乎颇为赞同,便继续道:“皇上啊,将土地收归为国有,的确是一项千秋国策。可问题是,这么一安排,天下间大族,都会抵触皇上。甚至于我大隋,刚立国数十年,就可能陷入风波当中。”
杨广道:“谁敢作乱?”
宇文述回答道:“并非是谁谁敢作乱,而是世家大族的实力盘根错节,尤其底层的地方官吏,更是多不胜数。这些地方官吏,全都为世家大族张目,一旦他们掣肘,恐怕这大隋的天下,顷刻间就会陷入动荡。”
杨广正色道:“宇文爱卿,既如此,按照你的想法,那该怎么办呢?”
宇文述道:“回禀皇上,老臣认为这件事不宜再推进,因为一旦继续推进,必定掀起大动荡。所以卑臣认为,宜火速安排人前往柳城县,立刻申斥王灿,勒令王灿暂停此事。如今,不过是刚刚掀起波澜,立刻平复,还能亡羊补牢。如果任由下去,恐怕是想要遮掩,都已经不可能。”
杨广眼眸眯成了一条线,审视着眼前的宇文述,道:“宇文爱卿啊,你家中有多少地?”
“没多少!”
宇文述连忙回答。
只是宇文述的内心,却是咯噔一下,情况有些不妙。
因为当前这情况,杨广并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是直接询问他家里的地。很显然,杨广这是怀疑他出言,是为了挽救宇文家,是为了对付王灿。
宇文述立刻道:“皇上,卑臣忠于大隋之心,忠于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卑臣之所以劝阻,不是为了宇文家,而是为了皇上的大业。”
杨广大袖一拂,呵斥道:“你既然清楚这是朕的大业,就应当知道,即便这有风险,但也是利在千秋的,是利在大隋的。故而,即便是会掀起波澜,朕也绝不会收回命令,更不会呵斥王灿。相反,王灿这是有功于社稷的。”
咯噔!
宇文述的内心,顿时一沉。
他本意是希望劝阻杨广,达到阻止王灿的目的,可是宇文述没想到,杨广竟是执意如此。甚至于杨广的立场,完全是站在王灿一方的。
这就导致了,王灿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宇文述道:“皇上,卑臣先前就说了,王灿的举动,的确是利国利民,是利在千秋的。因为通过王灿把土地收归为国有,全部由朝廷安排,便削弱了门阀大族的力量。可问题是,这样的举动,势必会导致世家门阀疯狂的反扑。对我们,这是极为不利的。”
杨广站起身,昂着头,掷地有声道:“朕登基称帝,西拒西域各国,北逐突厥,南灭陈朝,i何曾惧怕谁?如果这世家门阀和豪门望族,要起事掀起动荡,朕不介意提起屠刀,一一将他们全部斩杀。朕,何惧一群小人。”
无尽霸气,自杨广身上显露,那强势的态度,令宇文述也是心中叹息。
事情成不了了。
他收了钱财,要阻止王灿改革,可如今杨广站在王灿一边,他也没有其余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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