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盏酒尽,第六盏酒凭空悬停在谢玄衣面前。
酒气溢散而出。
整座竹林,大风乍起,酒香不散。
醉仙酿,断肠散……此刻这瓷碗中所盛放的是酒液,还是毒药,都已无所谓。
没有多余的言语。
谢玄衣端起瓷盏,仰首饮尽,一滴不剩,酒液顺着唇角,流淌而出,打湿衣襟。
邓白漪,密云,静默不语。
青衫儒生则是眯起双眼,安静等待着后续。
……
……
神海摇曳,心湖荡漾。
谢玄衣闭上双眼,任凭醉仙酿的酒力在血液中化散开来,“不死泉”仿佛化为了一片漩涡,将每一滴酒酿都汲取入内,而后也将他的神念,意识,也尽数吸入其中,这极尽绚烂的短暂一生,此刻都化为了梦幻空花。
最后“轰”的一声。
烟火般炸开。
他看到了破碎记忆的一角。
【“嗤嗤嗤!”】
大火弥漫。
谢玄衣重新睁开双眼,他四周不再是摇曳的林叶,不再是杀意弥漫的栖霞山。
而是倾塌的屋楼,哭喊的人群,以及披挂大褚龙纹黑甲的皇城司禁卫。
这里是……
皇城。
准确来说,是十年前的皇城。
褚帝崩殂,皇城大乱,这是一段被封锁的禁忌历史,无人知晓那一年在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退后!退后!”
谢玄衣身前忽然响起一道炸响。
这声音犹如擂鼓,撞人心弦。
他下意识往后面退去。
只一步,漆黑阴翳便将他罩住……原来自己躲在一条小巷之中。
做出这个举动之后,谢玄衣怔了一下。
自己竟在“醉仙酿”的刺激之下,当真来到了这幕丢失的记忆画面之中,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当年的“重映”,他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只是一个巧合。
退入阴翳之后。
谢玄衣抬头望着眼前的惊骇画面。
火海肆虐,哀嚎漫天。
一座茶楼摇摇欲坠,倾倒之际,一骑高大黑甲,忽然从长街尽头掠出,他持握长枪,神采凛然,一枪扫出,将一根巨大燃火木梁挑飞,而后伸出手臂,将一个跌坐在地的小姑娘揽入怀中,骏马长啸奔出数十丈,逃出火海之后,这高大铁骑将怀中吓坏的孩童轻柔放下,归还给人群。
“诸位请放心,皇城司正在全力扑灭妖火,全力缉杀逃犯!”
这黑甲高声道:“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还诸位一个太平!”
妖火?
逃犯?
谢玄衣再次怔住,他忽然死死盯着那高大铁骑。
眼前铁骑身材魁梧,面容被黑甲罩住,看不真切,但谢玄衣没来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这高大铁骑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很快,皇城司执法者们纷纷出现,在高大铁骑指挥之下,将这条街巷大火扑灭,而后在烧得干枯焦黑的石壁上,贴上了更为熟悉的通缉画像。
通缉黄宣上,赫然刻画的是自己。
“恩公,您还不快逃?”
身后传来了一道焦急低呼。
恩公这两个字,落入心湖,给谢玄衣极重的一下……原来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瞧见的却是一张罩着宽大麻袍的娇俏面容。
喊自己恩公的。
是一个年轻女子,面容清秀,红色短发散落,粗织麻袍下,隐约可见皇城司的黑色鳞甲色彩。
这是一个皇城司的……特执使?
谢玄衣不太确定。
“皇城司特使全都出动了,除此之外,还有檀衣卫,黑鳞卫,书楼暗探……”
女子咬牙道:“月隐界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但迟早会传出去,幸亏您运气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仁寿宫那些大妖全都逃了出去,那头纯血凤凰在皇城里放了好大一场妖火,如今正是动荡之际,再不出城,恐怕就出不去了!”
“……”
谢玄衣怔怔听着这些话,有些不敢置信。
说着。
女子拽起他的衣袖,带着他向小巷另外一边的阴暗处走去,一边快步疾行,一边低声开口:“您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宫里那位接掌龙符,皇城便会彻底戒严,待到八方城门关闭,即便‘纯阳掌教’亲至,也难带你走。”
【“你是谁?”】
谢玄衣很想开口,问这个问题。
但可惜……这并不是幻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记忆。
当年的自己,一路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走着,好似生了一场重病,虚弱到了极点。
他就这么被赤发女子牵着,一路在小巷中前行,最终阴翳散去,谢玄衣看到了一辆盖着茅草的简陋马车。
“恩公,接下来恐怕要委屈一下了。我身份特殊,不便继续送行,所以雇了一位马夫,半刻钟后,以运送粮草为由,送你出城。”
“不过您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我有一位挚友,他官职不大,人品极佳,又恰好担任北门门侍,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送行之时,他不会检查这辆马车……”
“离开皇城之后,一路向北。”
赤发女子深吸一口气。
谢玄衣“挣扎”着躺入茅草之中。
他声音沙哑地挤出一个字:“谢……”
“恩公,对我道什么谢?”
女子笑了笑,声音里满是轻快:“如若没有当年恩公斩妖之恩,赤磷早就死了……今日开门送行,乃是赤磷唯一能够帮上恩公的地方,恩公,月隐界的案情,一定有所误会,如若您能逃过此劫,日后沉冤必得昭雪。”
赤磷。
谢玄衣努力睁大双眼,想要再次看清女子面容。
但茅草被她轻轻合上。
女子离去。
视线重新变得一片漆黑。
远方妖火燃烧的声音,逐渐覆盖了一切。
“!!!”
谢玄衣骤然睁眼。
草屑翻飞,竹叶飘落,他端着茶盏,定定坐在竹桌之前,第六盏酒饮尽不知过了多久……黑衫背后冷汗已然湿透,他嘴唇一片干枯,面容也很是惨淡,但神魂却是毫无“困倦”,相反精神抖擞到了极点。
酒气已经被不死泉尽数化散。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青衫儒生淡淡鼓掌,道:“不愧是谢玄衣弟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六盏酒喝完,你可以带人走了。从现在起,一个时辰之内,沅州铁骑不会找你麻烦。”
谢玄衣缓缓站起身子,一阵地动天摇,六盏醉仙酿饮下,他的神海仿佛撕裂一般剧痛。
邓白漪连忙上前搀扶,这才勉强稳住。
“尚能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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