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这番阿谀奉承,褚果虽然面色好转了许多,但语气却未改变太多,依旧有着些许生硬:“谢大侠,您还是别谢我了,无功不受禄……说实话,你能醒过来,和我熬的药可没什么关系!”
这姓谢的,第一日被背到村里,浑身是血。
看上去就快要死了!
第二日,血迹干涸,伤口结痂。
第三日,直接就醒过来了,浑身痂壳脱落,伤口荡然无存!
这得开什么神仙药方,才能做到这一步?
谢玄衣笑眯眯道:“按你这个说法,那我接下来的药是不是不用喝了?”
“那不行——”
褚果瞪大双眼,没好气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侄儿和妹妹考虑,我这药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闻言,谢玄衣心中有些欣慰。
这小子,在离国生长了十年,学了一身医术,除此之外,还算是有着一颗“仁心”。
“不过这村子,倒是比我想象中太平。”
谢玄衣叩了叩轮椅把手,轻声问道:“外面这么乱,村子里就没有人,为了这些粥食打起来?”
沅州正值大饥之年。
先前使团跋涉,途径之处,遍地都是遭人啃噬的骸骨。
沅州荒郊,人吃人的现象尚且多见。
为了一口吃食,分个你死我活,也该不少。
“前阵子有……”
褚果想了想,缓缓道:“有一对饿得要死的父子,喝了粥食不肯离去,非要抢别人的,硬生生打破了一个可怜女子的脑袋……”
邓白漪问道:“后来呢?”
褚果望着村外,平静道:“后来他们被打断了腿,逐出了桃源。”
“圆光寺的大和尚‘法诚’乃是曾经接受过梵音寺点化教诲的外门弟子。”
褚果沉声道:“这‘桃源’附近设了阵法,若是违了规矩,便要被逐出此地。想要在这里领取粥食,就要干活,不劳而获者,会被逐出,恶意伤人者,同样也不可避免。”
大部分情况下,规矩只能约束有道德的人。
对于饿殍而言,只要能够吃饱,道德算得了什么?
这种时候,规矩就不再管用了。
对他们,需要设下严厉的责罚!
“……打断了腿,逐出村子?”
密云下意识喃喃开口。
他知道,在断腿的情况下被逐出去,多半会被饿死。
“怎么?”
褚果瞥了眼小家伙,幽幽开口道:“你觉得这样做不对?”
密云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在梵音寺长大。
一直以来,师父都告诉自己,出门在外,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桃源逐人的规矩,却似乎与师父的教诲不太符合。
小家伙只得苦笑一声。
立下这规矩的大和尚法诚,当真是梵音寺的弟子吗?
“世道不公,礼法浑浊。”
褚果垂眸道:“倘若要花费力气救人,就要救那些值得救的人。那对父子今日可以为了一碗粥打破可怜女子的头颅,明日就可以为了一袋米,杀死一个活人……若不严惩,明日又会有几人为了粥食大打出手?这桃源村,还能支撑多久?”
“……你说得对。”
密云想了很久,弱弱开口。
的确。
这一路出使,妙真师叔就常常对自己说,师父的“道”太过软弱,太过仁慈。
佛门行事,不能只有菩萨心肠。
还得有雷霆手段!
救一人是救,救千万人也是救。
道无大小,渡世渡人,却有大小。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越是乱世,越需要立清规矩。”
褚果遗憾说道:“只可惜……这沅州支离破碎多年,也不知将来有没有人,能立下能够令人信服的‘规矩’……”
谢玄衣默默看着褚果。
这番话,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小家伙了。
虽有仁心,却不愚善。
这很难得。
“小楚大夫……”
便在此时,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
远处,一位瘦瘦高高的年轻女子,捧着一沓叠放整齐的粗布麻衫前来,妇人面黄肌瘦,额头缠着白布。
谢玄衣眯起双眼。
如果没猜错,这就是前阵子被打破脑袋的可怜女子?
“郑大夫,小楚大夫,多谢救治之恩。”
可怜女子声音沙哑,满怀谢意:“这是宛儿提前织的厚布衫,今年过冬,可以穿上御寒。还请两位不要嫌弃,千万收下。”
“过冬还早,暂且不急。”
褚果摇了摇头,并没有收下布衫。他盯着女子面容看了看,认真问道:“这几日都在按时煎药么?还有头疼么?”
“这几日按时服药,不曾头疼了。”女子小声恭敬道。
“你也算是福祸相依。”
褚果轻声道:“你不必知晓是什么缘故,只需要知晓,前阵子那场灾祸,恰好治了你多年头疾……好好养着,最多再过半年,就可轻松了。”
“果真吗?”
女子闻言,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笑意,道:“郑大夫,您可真是教了个好弟子……”
老郑来不及回应。
这女子便将布衫摞在老郑膝上,欢天喜地走了。
“神海常年淤塞,因为一朝破裂,淤血淌出,故而疼痛消解,因祸得福。”
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谢玄衣忽然开口。
“不错……你也懂医术?”
褚果和老郑都向谢玄衣这投去目光。
“略懂一些。”
谢玄衣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关于江湖上的凡俗医术,他的确在莲花峰道藏里读过一些。
民俗间常用的药草,他只能识出大概。
至于修行者才能用到的那些“神珍”,反倒是尽数认识了。
不过,对于修行到阴神境界的谢玄衣而言,凡俗口中的看病把脉,实在不是难事。
根本无需搭手。
他的神念只要一瞬,就找到了刚刚那女子的“病因”。
这可怜女子,脑袋里不知为何生了一小块血瘤。
前阵子的“血光之灾”,导致血瘤破开口子,不再成形。
这,便是褚果所说的“福祸相依”。
只是他并没有说对。
此事,并不算是真正的因祸得福。
这块血瘤破碎,看上去是把淤血化解了,实际上血瘤碎片仍在……头疼消散不了几年,便会变本加厉,倘若没有灵丹妙药,这女子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个苦命人,听说是抱着孩子来到桃源的,孩子救不活了,只剩她自己。”
老郑叹息一声,不忍接受这份厚厚的布衫,轻轻道:“这世上的苦命人,此生大多注定没有福缘,好不容易来到一片安身之乡,又遇到了开颅之灾。我让小楚开的‘药方’里,有止痛的草药,希望她这几年能不要受头疾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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