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亡者(1 / 2)

“因……果……”

谢玄衣站在平芝城的大雪中,看着大雪落满道士白袍。

原来。

楚果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陆钰真早在十年前就来过这里,见过“褚果”。

不过以谢玄衣对其的了解,这家伙千里迢迢至此,绝不可能只是来看上一眼这么简单。

果然,接下来陆钰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站在门扉之前,与郑逢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个名字的确很好。”

郑逢生思索了片刻,决定以楚果给襁褓中的孩子命名,随后他好奇问道:“道长,您这样的仙师,也要在乱世之中靠化缘生活吗?”

陆钰真笑眯眯道:“这是一种修行。”

“修行?”

郑逢生有些困惑,继续问道:“那么那些布施求食的僧人,也是在修行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野草,四处化缘,想求一滴保命的甘露。”

“我……求的是因果。”

陆钰真伸出一根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这世上最不值得珍惜的便是野草,哪怕被野火烧尽,春风一吹,就又遍地都是。先前我说过,修行是一场春耕秋收,太过便宜的因果,宁可不要,也不能耕种。若要修行,便要修通天之道……只可惜这通天之道,不是那么好修的。”

郑逢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道士。

说谦逊,骨子里透着无边的狂妄。

说狂妄,但举手投足,都收敛着劲气。

两人交谈了片刻。

眼见着外面风雪大了,郑逢生开口:“道长要不要进来坐坐?”

“坐坐就不必了。”

陆钰真缓缓摊开手掌,笑着望向掌心那枚铜钱,道:“今日这一行,已经圆满。因果种下,只等生根发芽……我若进了你的屋子,这因果便不平衡了。”

郑逢生听得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他只能站在门前。

看着白袍道士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却在很远的地方挥了挥手。

这一别,便是十载。

……

……

谢玄衣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郑逢生合上了门扉。

但这场支离破碎的回忆,并没有就此断去。

不死泉水汽在神海之中弥漫,维持着这场虚无缥缈的大雪,谢玄衣看着白袍道士从平芝城祖宅之中离开,而后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郑逢生的身影被吞没在大雪之中,陆钰真的视线离开了十年前的那副画卷,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站在了大雪的尽头。

真实与幻梦在此刻,被大雪切割的界限变得无比模糊。

谢玄衣看到,白袍道士忽然挥了挥手,乍一看似乎是和郑逢生道别,但在自己视角,这挥手,却是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郑逢生应该是个死人。”

陆钰真背负双手,对着面前的虚无之处,缓缓开口。

这应该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一幕。

十年前。

他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存在。

他所说的话,也不该被任何人听见。

因为“不死泉”的缘故,相隔十年的因果在此刻发生了纠缠。

“他应该上吊自缢于祖屋之中。”

“或者被大雪淹没在兵乱饥荒里。”

“生死二字,乃是天地间最不可忤逆的铁律。”

陆钰真轻描淡写道。

“即便有不死泉……也不例外。”

他带着些许悲哀之意,缓缓伸出手掌,那枚铜钱表面已经氤满水汽。

谢玄衣知道。

陆钰真手中有许多不死泉,可他没想到,陆钰真竟如此舍得,甚至愿意给一个凡俗施加不死泉的庇护。

“我给他续了十年的命。”

陆钰真忽然笑了笑,道:“他这样的人,不该这么死去……我觉得他应该死在一个正确的时间节点,你觉得呢?”

最后四个字一出。

谢玄衣汗毛炸起,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道人。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看似漫不经心的喃喃自语,而是一场刻意谋划的隔空对话?!

陆钰真真的是在和自己对话?!

“哗啦啦。”

风雪渐大,陆钰真走入风雪尽头,消融在这片记忆之中。

……

……

谢玄衣的神念凝聚成人形,悬浮在郑逢生紫府上空。

他沉默地审视着这个老者的魂灵。

所以,真正的致命伤……

是平芝城寇乱爆发时的那一道刀伤么?

似乎并不是。

刀伤不会改变命线。

除非,他的命线,本就如此。

陆钰真在十年前的那场“拜访”之中,已经贴心地以不死泉,替郑逢生修改了命线,这是一个早就该死的将死之人,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又活了十年。平芝城寇乱挨的那一刀,可以说是命中注定,因为他的命线正在逐步回归原样。

即便平芝城一直太平,他的命线,也终会断裂。

陆钰真做这些……似乎只有一个目的。

让郑逢生晚些时候死。

更准确来说,是“死”在陆钰真认为正确的时间节点上。

现在。

此刻。

自己面前。

“谢真。你,都看到了么?”

紫府上空,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同样凝聚成人形的郑逢生魂念,此刻出现在谢玄衣面前,即便是以神念凝形,他也坐在轮椅之上,一副病恹虚弱的模样。

“那个道士,是不是很奇怪?”

郑逢生自嘲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一日,其实我和他聊了许久。他告诉我,万物有灵,万事有终,我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因为‘褚果’救了我,这是我活出的第二世。”

“但即便活出了第二世,也总会迎来终点,不是么?”

郑逢生眯起双眼,感慨说道:“这十年里,我有时无比幸福,有时担惊受怕。人总是害怕未知,恐惧死亡,我想知道这第二世的‘终点’在哪,现在我大概知道了……可能,就是今天。”

说这番话的时候。

郑逢生的语气没有恐惧,也没有颤抖。

平静。

极致的平静。

当死亡真正来临,心中悬着的铃铛也不再作响,他坦荡地迎接这最后的终末,先前大雪翻飞的记忆,在脑海之中重温了一遍,他并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无比温暖,那是自己新生的第一日,看多少遍都会感到幸运。

“……”

谢玄衣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所以我先前说,你不必试着救我。”

郑逢生抬起头来,诚恳说道:“我是医师,我很清楚,我活不了了。”

“医者不能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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