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456.神奇的小东西
别说科技落后的19世纪,时至今日医生都没有常规手段来提前预测过敏和药物刺激的发生,有的只是由数字组成的几率。但对病人而言,几率只有0和100%,也只有它真的发生了,符合过敏和刺激的标准才能定性。
亚甲蓝的副作用是切实存在的,费舍尔的情况符合亚甲蓝对中枢神经的刺激。因为能够对抗的药物只有肾上腺素,想要治本,就需要糖盐水做脑脊液的盥洗,把残余亚甲蓝洗干净就能缓解症状。
当然,为了进一步降低刺激性,温度维持也是必需的。
“怎么来的那么慢?”卡维已经推抽了好几次,洗出来的脑脊液渐渐变成了原来的颜色,“还有,我要的是四瓶盐水,怎么才拿来了两瓶盐水?”
和卡维共事了好几台手术,又做过那么多次手术模拟,护士了解他的脾气。一旦手速慢了或者反应慢了必然会被他臭骂一顿,何况现在把重要的温盐水给打翻了:“本来,本来我们拿了六瓶,四瓶在路上摔碎了。”
“碎了?”
卡维回头看了眼护士,发现另一个护士不在:“怎么碎的?没拿好?还是摔跤了?”
“被人撞到了。”霍姆斯把刚才的事儿又说了一遍,“主要责任在我,我心急了,推了那人一下。没想到他没站稳,就”
“算了。”
意外时常伴随手术左右,就像这台手术,从术前准备到现在出现了好几次意外,根本不是靠人力就能对抗的。而且19世纪没有现代的输液袋,完全靠各种玻璃瓶来盛装药物和液体。
今天只是摔碎了一瓶盐水,问题不大,大不了等锅炉房烧开后再兑一瓶出来。如果以后碎的是其他药物,比如配好的缩宫素、抽了肾上腺素的玻璃针筒,再遇上药物储备的问题,那就真的麻烦了。
看来还得再去找找橡胶厂,看看能不能做配套的防摔软垫。
卡维默默记下了这件事,拔下针筒,看着清亮的脑脊液从针管流出,便让兰德雷斯抽走了费舍尔鼻子外面的四根缝合线。缝合线末端都标有记号,分别对应四张不同位置的棉片。
他一边检查棉片编号和染色情况,一边公布了答案:“①号棉片位于中鼻道,提示额窦,因为额窦的开孔就在这里。②号棉片位于鼻顶前部,提示瘘孔在筛骨筛板。
③号棉片在鼻顶后部及蝶筛隐窝的交界处,这里是个比较连贯的解剖结构,很难靠盲操作来分辨,可以根据染色前后分别提示筛窦和蝶窦。④号贴在下鼻道后端,这里可以接收来自咽鼓管的脑脊液”
说到这儿,四张棉片已经全部被取出,放在了金属托盘上。由实习生将它们带至观众席,逐层展示给所有人观看。
时间不足确实影响了着色,仅从现在的结果来看,②号和④号完全没有着色,①号着色较多,③号前部有一些着色,基本可以确定漏口位置就在筛板筛窦。
之所以着色范围比预测的要大了些,应该和频繁翻转费舍尔的体位有关。不过已经敲定了漏口的大概位置,手术终于可以开始了。
“诸位,刚才费舍尔先生受到了亚甲蓝的强烈刺激,中枢神经功能出现紊乱,血压和心率不稳。”
卡维让兰德雷斯去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再次更换费舍尔的体位:“我使用了肾上腺素提取液来维持他的血压,就结果而言是好的,至少坚持到了定位完成,知道了大概位置。但就手术本身而言,结果未必是好的,因为亚甲蓝也许不能再用了。”
这句话听着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细究起来总是怪怪的。
棉片相互之间位置关系很近,着色定位肯定会有误差,但整个过程已经结束了。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在知道漏口位于筛板筛窦的情况下,亚甲蓝能不能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殊不知,卡维之所以需要那么多盐水不可能只为盥洗脑脊液来缓解休克,更是为了之后无法再使用亚甲蓝的开颅手术。
也许是因为卡维没有提问,也可能是为了不打断手术进程,或者刚才的讨论把他们的激情耗得差不多了,观众席上的医生们没有对这句话提出异议。去年警察局局长的开颅术就颇为神秘,甚至有人说那台并没有出现在巡演目录上的手术才是让塞迪约下定决心去维也纳的主因。
现在术前准备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眼看手术就要正式开始,他们早就被憋疯了,脑子里想的只有手术可能出现的步骤。
就连蒙德这样的人也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收起膨胀的好奇心,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卡维。
“筛板筛窦的脑脊液漏开颅术,入路我选择正侧位额骨。”
手术台改为了头高脚低位,但在费舍尔的后颈放置了软垫,抬高他的下巴,并向后方显露额头。卡维把位置让给了兰德雷斯和佩昂,由他们完成术前消毒,“如果是漏口位于蝶鞍、咽鼓管中颅窝旁,可以把头侧向一边。”
说到这儿,他趁着还没开始消毒,把费舍尔的脑袋斜向转动了45°。然后手指在费舍尔的前额处简单划出了一个大致范围:“大概在这个位置切开骨瓣。”
待所有人都记下入路后,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正侧位入路,我们先找到发际线,如果没有发际线或者实际位置过于远离眉弓,可选择眉上5cm左右的距离,取冠状皮瓣皮肤切口。”
趁着术前这段时间,卡维换了套口罩手套,重新洗手穿上干净的皮裙,并且由衷地告诫所有人:
“我知道诸位对打开病人的颅骨很感兴趣,但在手术正式开始之前,我仍然需要强调。开颅术非常非常危险,预后非常差,是迫不得已之下的下下策。诸位即使学会了,也千万不要轻易尝试。正如我之前在巡回展演时所说,手术是为了让病人活下去,如果活下去的几率渺茫还不如相信病人自己的身体”
这时费舍尔早已是光头状态,切口位置也由兰德雷斯来标记,包括了颅骨打孔点。佩昂则负责消毒卡维的开颅器械,手摇钻孔器、线锯、线锯导引板、牵开器、咬骨钳等等。
而另一边的霍姆斯则从手术包中取出一个外人从没见过的布袋,将里面一个个钢丝夹全倒进了石炭酸消毒液里。
稀里哗啦的响声瞬间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考虑到手术时间有限,步骤讲解都未必够,卡维没有浪费术前的推销时间:“如果诸位有抢救过颅脑外伤,或者头皮脱套或者挫裂伤的话,应该对头皮丰富的血管有着深刻认识。
如果在开颅前只是做简单的切开止血,小切口还好,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是像今天这样的大切口,就非常麻烦了,可能头皮止血才到一半病人就会苏醒。在我担任普奥战争前线医院院长时期经常遇见这类伤员,时间与止血只能二选一,非常无力,非常痛苦。”
说到这儿,卡维语调变得很沉,语速也渐渐放缓,尽量契合消毒时间,仿佛整个人陷入进了那段痛苦的回忆之中。许久过后,他才“缓过神”,讲述自己在战争后期思考得出的对抗方法:
“在对付头皮大量出血的工作中,我慢慢思考,寻找到了一种简单的办法。之前在做谢巴斯托局长的开颅术时,我彻底放弃了血管缝扎,选择湿纱布包裹切缘后用止血钳进行简单止血。
这种方法操作简便,对切口损伤不大,但缺点是无法保证止血的质量,钳与钳之间,仍然存在不少出血点。而且止血钳挂在头皮上也非常影响操作,术后压迫处的头皮生长情况也不尽如人意。
其实相对于头皮缝扎已经非常便捷了,完成大切口也只需要几分钟时间。不过我仍然不满意,我一直在考虑简单的止血方法,既能削减大量止血时间,同时也能起到良好的止血效果”
随着消毒临近尾声,卡维的介绍也把气氛烘托到位,只听见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霍姆斯用金属筛从石炭酸消毒液里捞出了整整二十多个钢丝夹,一股脑全丢进了金属弯盘里。就像在快餐店里干了好几年的炸薯条师傅,一浸一捞,手法格外娴熟。
“这是我自行设计制成的一种钢丝止血夹。”卡维用止血钳从弯盘里夹出一个,展现在众人面前,“它现在处于夹闭状态,需要用一种特制的扁口钳从下往上穿入中间的u形孔洞中,松开止血钳下方的螺钮,从前端撑开止血夹。”
这其实就是现代神经外科头皮夹的简化版,现代用的是塑料材质,卷曲成筒状,简单松开钳子就能自行咬住头皮切口,止住出血。
19世纪肯定没有这样的塑料,所以只能用钢丝代替。
历史上,国内头皮夹的引入也颇为坎坷,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由天坛医院神经外科罗世琪教授从美国带回样品,然后研制国产头皮夹和专用头皮夹钳,并向全国推广普及。在此之前,国内神外医生用的就是湿纱布止血钳和卡维自制的钢丝夹。
卡维的简单示范就像慢炖的小火,将刚刚安静下来的观众席又加热了一遍。不少医生显然是来了兴趣,很快就成了炉底冒出来的小气泡,开口询问起了价格:“多少钱卡维医生?我想买10个留着备用。”
“我也想来10个!再配上一把特制的扁口钳!”
“我要20个!也要一把扁口钳”
见有人在问价,为了能顺利得到第一批止血夹,又气泡渐渐增多。最后索性都不问价了,改成直接报价:“钢丝制品,10法郎一个应该够了吧。”
“这可是外科专用,可不是普通铁匠随便敲打的东西,显露出的是外科医生的技术和操作精细度,起码20法郎一个!!!扁口钳也需要至少100法郎!”
“我30法郎,要50个!”
“50法郎!!!”
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将成本不足20苏的钢丝夹抬高了250倍。但夹子的造型非常简单,唯一需要考量的是钳夹时的力度。何种力度可以在保证止血的同时,又不损伤头皮,并让切口能在术后正常愈合。这需要大量实验数据来判断,不仅仅是动物实验,还有人的实验。
在外人眼里,卡维似乎“吃”到了普奥战争的红利,有太多颅脑外伤的伤员供他使用和研究。但事实上,在奥尔米茨要塞,环境条件恶劣,又没有足够的人手,他根本不想做开颅手术。
时至今日,甚至此时此刻,给费舍尔开颅是否真的是最好的选择都需要打上一个问号,完全是在豪赌。
但不可否认的是,法国医生或者说除了英国人之外的其他欧洲医生,都对开颅术有着太多的顾虑。大量出血、颅骨过分切割,颅骨骨瓣错位、脑组织损伤等等,都是他们难以解决的难点。再加上技术还未真正入门,术中出现的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将病人推入深渊。
突然出现的钢丝夹确实能缓解很大一部分术前焦虑,至少出血能得到解决了。但如今漫天喊价的状况并不是卡维想要的,疯涨的器材价格并不利于外科手术的推广。
他把手里的钳子和夹子再次丢回石炭酸池子,看着自己设计的流动石炭酸消毒池,说道:“诸位请安静,不要太过激动,这里是巴黎,而它只是个普通的钢丝夹子罢了。
今天是它们第一次露脸,一切还有待术中观察来判断效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就会公布价格。当然,全欧洲只有维也纳一家器械厂生产这种钢丝夹,因为要考虑到夹闭时的压力,过大过小都会影响止血效果和术后愈合,还请认准正品,踊跃预定。”
介绍完夹子,卡维让众人安静,然后吩咐兰德雷斯给切口周围的皮肤注射肾上腺素,同时不忘介绍头皮夹的缺点:“头皮夹终究只是器械,是死物,无法自由变化夹闭皮瓣的压力,来完美配合人类精妙的身体构造。
比如费舍尔先生的开颅入路在额部,额部皮肤要比其他位置的头皮更加菲薄,但切开后的出血量一点都不小,大量使用头皮夹会有切口坏死的风险。为了辅助少量头皮夹的止血能力,我选择加用三支止血专用的皮下肾上腺素注射液,能有效缓解术中头皮出血。”
紧接着便是又一通游走在现代医学边缘的理论说教,主要介绍肾上腺素收缩血管的效果,同时又和之前升高血压的作用联系在了一起。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卡维终于拿起了手术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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