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滑了。”他垂眸往草里拨了拨,宽大的袖子来回拂动,那根草叶早不知飞到何处,他便幽幽叹了一声,“找不到了,这局便算我输吧。”
“可是……”侯笙不满,扑过去把草皮掀开。
“侯笙!”
大公子被飞扬的草籽迷了眼睛,忍不住寒了脸色,侯笙闻声,居然打了个寒颤,什么也没说,乖乖退回坐席上。
侯龄之揉了揉她的头,安抚妹妹:“不是还有第三局么。”
而文斗则要风雅许多,胜负评判既在数量也在质量,数量则是花草种类之比,而后者则有些像飞花令,双方互对花草之名,不仅考验见识长短,也考验文字功底。
侯笙怎么看也不像能出口成章的,出口成脏还差不多,因而她率先离席,发誓要在一炷香内找到最多的花草,即便不认识,也要先从量上远胜对方,至于对名字,还有侯龄之在,大哥对这些游戏历来信手拈来,是绝不会输的。
为了稳赢,她甚而无耻到以捡柴火为名,把侯明之也拽去帮忙。
荆白雀和宁峦山假模假样跟着往附近走走看看,等篮子里盛了些草后,心思便不在于此。荆白雀随手把筐往枝干上一挂,抄着手问:“看出什么了?”
“侯笙这个人相处起来很简单,只要拿捏住‘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即可。”
“不过逞口舌之快,”荆白雀点头附和,“现在只剩下侯龄之。”
“此人城府极深,看不出来。”宁峦山认真想了想。
想到他刚才出其不意的认输,荆白雀不由道:“侯府中人对他的评价多是放荡不羁,花天酒地,连弄碧夫人都气他鬼混不做正事,这两次的接触,能感觉到他行事不遵章法,叫人拿不定心思,但我觉得,没准与他身为长子有关,约略是为了可以掩藏锋芒,不与他人露底。”
宁峦山却摇头:“我考虑过这一点,但让我做出判断的,是昨日那场对局。”
多年樗蒲无敌手,让他对自己的手法志得意满,因而回府的一路上都陷在了掌控全局的兴奋之中,但夜里静下心来后的复盘,和刚才侯龄之和荆白雀对局时所展现出来的散漫自若,叫他忽然生出一个全新的想法——
一个性格并不招摇莽撞的人,是不会一连掷出王采的,因为迫不及待想赢,很容易给高手反制的机会,这完全不符合侯龄之耽于玩乐的经历,即便当真是藏拙,有些经历也是实实在在的,否则如何瞒得过侯夫人,令其放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以为尽在自己的掌控中,但其实输赢都是别人给的?”
不知何时,他们已走回方才的白溪,荆白雀蓦然抬眸,望向溪边那道迎风的白影,慢慢向其靠近。
侯龄之彬彬有礼冲她点头微笑。
宁峦山懒懒在后,荆白雀在离他两丈左右驻足,三人成三角角力,只有侯笙还在卖力地挑捡花草,转头抛给自家大哥,并趁他们分心之际,盯上了宁峦山挂在一边的篮子,悄悄溜过去,抱在怀里:“哪个笨蛋不要了。”
宁峦山恍然,转头去将侯笙掩在长草里的篮子占为己有,两人互相威胁,又互不肯放手。不过对于侯笙来说,她的一生从来没有忍让这个词,因而臭着脸率先将手里的篮子砸翻,宁峦山一向以他人为镜,不甘示弱。
两人就像俩发脾气的小孩子,把东西摔得到处都是,连累荆白雀和侯龄之帮着重新捡,后者捡完脚边的还顺手帮了脸上阴晴不定的荆白雀一把。
他将那些杂乱的,翻卷的草叶依次整理,再微笑着递给身侧的美人,目光始终流连在那张素净的面纱上,没有一丝淫逸的放荡,干净得携着一丝欣赏,宛如琉璃。
而争锋相对的侯笙和宁峦山两人,摔完东西不过瘾,眨眼的功夫,已经就地相斗:
“春兰。”
“夏槿。”
“秋葵。”
“冬红。”
“蝴蝶草。”
“老虎须。”
……
两边的花草都将耗尽,杀得不可开交的宁峦山和侯笙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各自身边的后援,盼着他们手里还有底牌。
荆白雀悄悄摊开手掌,掌心里头还剩下一颗红色的种子,她记得自己并没有采过这种植物,眼前忽然回闪过些许片段,而后转头先望向了侯龄之。
难道是刚才捡草的时候……
“我没有了。”她轻声道。
宁峦山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侯笙立刻拍腿大喊:“大哥,快,只要再拿出一根,咱们就赢了!”
谁知道侯龄之也两手一摊,道:“我也没有了。”
侯笙落了阵仗,内心感到十分扫兴,一脚将手边的篮子踹出去老远,恨不得踹的是姓丁的脑袋。
但她很快笑不出来,抱着脚趾,像只滑稽的单脚鸭。
笑声从背后传来,侯笙回头,怒道:“你干了什么?”
宁峦山如实说:“刚才顺手往篮子里添了点石头,准备带回去给我窗前新植的那盆小兰花夯夯土。”
她侯家阖府上下就找不出一块破石头,还得从山里捡?侯笙急火攻心,这人分明鬼话连篇,再想想自己和大哥强强联合,竟然没赢过他夫妻俩,更是委屈:“我明明记得大哥还有最后一片叶子的……”
“会不会他俩互相藏了……”侯二心疼妹妹,安慰道。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客人输了尴尬,侯笙输了闹脾气,平局反倒是一种合适的手段。
“那也是平局。”宁峦山支过脑袋,哼哼着。
侯笙仍不服气,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喊累,甩手不收拾,先上了马车不说,一想到居然不输不赢,自己又要在府中和阴魂不散的“丁酉春”共处,便忍不住使坏。
那小心思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她一扭头,盯上了那两匹低头吃草的马,宁峦山摸透她的脾性,自然防着她,和侯明之前后脚赶过去。
荆白雀一向不紧不慢,只是没想到侯龄之也故意落在后头,她怔了怔神,快步走过去,将相思子还给他:“应该是刚才拿错了。”
“那我岂不是要把这断肠花也还给你?”侯龄之侧身挡住她的去路。
荆白雀未置可否。
侯龄之看了一眼手里那抹红,忽然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你还我相思,还要我断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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