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期待全都写在脸上,介绍的人忍不住又多提了两句,听他话间意,阁中不少老人,除去阴阳相隔,多已出阁云游,和从前的盛况相比,倒是寥落许多,甚至再听鸟鸣,不觉得清静怡然,只觉得寂寞。
这大概是后人看前代的通病,总觉得一代不如一代,今日不如旧时,恨不得倒退二十年,再现当初的群英荟萃。
费文章性急,自家的底抖了这么多,这小子却连个自报家门都没有,好不公平,便要抢白。何开怀没让他说话,高声压住他将开之口:“这位是‘小皋陶’丁酉春。”
还是那位冤大头的名头好用。
宁峦山不得不承认,好名声确实容易办事,难怪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士族文人,都那么爱惜羽毛。
他被挟持过,和荆白雀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恐不能服众,在阁中查案也可能问不出真话,倒是丁酉春之名,若凶手另有其人,还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宁峦山再度感激地朝何开怀颔首,连带费文章一道,也规矩作揖。
在巴蜀耽搁了一段时日,师旻阁主现已下葬,许多本有迹可循之事,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慢慢被破坏,若再拖上一阵,翻案恐难。/
宁峦山闲话不谈,打了声招呼,便行动起来。
魏平提前得到消息,已从府衙将案卷提出备好,但江陵的公廨在战乱中受到波及,书写人老范又因此殒命,未免散佚不全,宁峦山还是主张与当事人的口供一一核对。
两人通力协作,重新整理一遍,又拉了何开怀及如遇先生作见证人,进行筛查,根据名单单独跟当日留在阁内的先生和学生谈话。这范围看着宽,但重点突破口还是在荆白雀提到的几个人身上,没有交集的不过充当烟雾弹。
半日过去,圈圈画画后的名册上只剩下几个名字:
陈贞然、卢慕鹤、厉孤鸿、官英……
“这几个人……”魏平吱声。
宁峦山把纸片对折,往怀里一抄,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早间的时候,陈贞然并没有到太簇堂来,他们在阁中风风火火的查案,也没能将此人引出来。依照何开怀的说法,这位八面郎中是整个云梦三山四湖唯一的大夫,如今又正处在两季变换之时,忙得脱不开身。
魏平下意识认为,不敢积极来见的,总有那么几分躲避的味道,因而先入为主在心里留下不怎么好的印象,几次想拉宁峦山说道。
宁峦山却表现得并不在意。
陈贞然知交甚广,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外会友,人缘极好,能得一二喜好,还能靠装,能得一致好评,恐怕很有些个人魅力,还是平常心看待为上。
随后,在何开怀的陪同下,两人一道去了中吕堂,那位八面郎中正在给感染风寒的学子配药,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药香。
独院里辟了三间排屋作药房,听说从前他是没这待遇的,但当年江陵附近出了时疫,阁中弟子试药救人,多起了两件房做隔离使用,此后便保留下来。
隔着柜台,能看到那黑发美髯,文俊秀雅的男人正不停开关药屉,熟稔得像个旋转的战斗陀螺。
何开怀想上前招呼,宁峦山却将他拉住,等到药包扎完,这才遥遥互相点头致意。
“这位便是小皋陶吧,久仰大名。”
陈贞然准确地认出了他,想来看病的弟子已经多嘴,说起了早间来客。
“在下此行的目的,想必先生已有耳闻,恐怕要耽误您两杯茶的功夫,回答在下几个问题。”宁峦山闭口不提卷宗的事,转头示意魏平取纸磨墨。
“请讲。”
陈贞然走出柜台,将他们请至树下石凳就坐,此间面容平和,仿若例行公事,并不见紧张,也不见心虚。
宁峦山开门见山,道:“阁主出事那晚,不知先生身在何处?”
这话官府已问过一次,虽然疑惑,但陈贞然还是有针对性地回答了他:“阁主夫人能为我作证,我当晚曾去找过她。”
“做什么?”
“送药。”陈贞然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不闪不避。
“阁主前一日与煞星白雀对阵时,曾硬拼内力,我便配了些补气养身,整治内伤的药,想托夫人拿给阁主。”
他说得简明扼要,宁峦山认真听着,并未表态,微笑地凝视着他。
陈贞然当即意会,便又继续往下说:“夫人不肯全取,留了一些,便进屋找了个瓶子装起来,我便一直在外等候。”
阁主起居之处,乃小楼连苑核心,通达四方,不论去何处都无可回避,陈贞然若老实在外,没准能看到些什么,宁峦山遂问:“可有异常?”
本意是询问他守在门外,是否看到可疑人影,陈贞然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怀疑师夫人,愣是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有何异常:“……她进屋后不久,我听到了瓷瓶落地碎裂的声音,正想推门查看,她就拿着碎片走了出来,说自己手抖,可惜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瓶,还让我再稍后片刻。等她处理好瓷片,没多久便把药瓶还给了我,当时我掂了掂,大概还剩半瓶。”
那日荆白雀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在房中休息,听见有人敲门,起身去看,发现陈贞然慌张离去,追上去时在草里捡到掉落的药丸。
——非是补药,实乃毒药!
宁峦山忙不迭问:“那剩下的药可能取来给我们看看?”
显然对方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缓了口气才道:“药已经用去不少,我得找找。”他随即进屋,翻箱倒柜,从一个陶瓶中找到两颗。魏平不通岐黄之术,看不出所以然,用手帕包着收了起来。
宁峦山又问:“先生离开阁主居所后,可还见过其他人?”
陈贞然正想摇头,却听他抢声道:“不急,想清楚再说。”
此言一出,陈贞然脸色大变,不迭心想这位铁面判官难道看出了什么?还是他在来的路上知悉了什么?他并未踏入江陵,又从何得知?
但有些事委实也没必要隐瞒,他便正色道:“不错,我去见了白雀。”
何开怀和魏平都一脸惊诧,这在上一次范捕头问询时,他并未提起过,多少都叫人怀疑这当中另有文章,但陈贞然却答得坦然:
“夫人让我把剩下的半瓶药给她带去,说既是公平决斗,也应该一视同仁。”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