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连点头,过了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包含在里面,便扑过去要掐他脖子,并学他的腔调:“会不会讲话,宁狗你是真的狗!”
西域城池并不密集,两两之间间隔上百里甚至千里,分别后的晚上,他们没能准时入城,在敦薨浦安营扎寨,湖泊的西南面便是大城库尔勒,此地已近焉耆,再往西则是龟兹。
路上不时能看见一些死人的尸骨,死相如一,并未腐烂,尸体的周围还残留崭新的脚印,宁峦山用红柳枝拨了拨,发现钱财尚在,但食水皆无,猜测应是赶路的罗摩道我所为。
夜里,血月悬在泠泠白水之上,这片湖泊极是广袤,远望与长天一线。
宁峦山是被祝祷声吵醒的,木鱼、金铃和着不知名的弦声,低沉古拙,像巨神的吟唱,如西域寺庙中的佛鼓经声,但起弦时又带着点烤羊肉的调子。
他隔着马车档板,无法分辨外间情况,爬起来看谁大晚上捉妖,还在心里讥讽着,这世上哪里会有妖怪,结果一推开窗,就看见车顶上掉下一条腿。
!!!
过了会,他看清靴子上头装饰的鸟羽,脸色一沉,扒着车窗探出身子,往上望:“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坐在我马车上?”
楼兰故址附近的集市上,沙漠小霸王大显神通,弄来了马车,但也只弄来两辆,一辆自然为乌牙自己占据,顺便捎上嘴巴上嫌弃的宁狗,并拒绝转让,剩下那辆,让给了奉业和缦缦养伤。
荆白雀在上头抿了口酒,说:“奉业伤没好,需要静养,缦缦又睡得轻。”
“……”
宁峦山眼观鼻鼻观心:“我睡得不轻吗?”
“你在西蜀每晚睡得跟死猪一样,而且……”她反手用指头叩击车壁,车厢里很安静,乌牙四仰八叉毫无美感不说,还在轻轻打呼。
要是放在从前,他必然要揶揄她观察自己睡觉,再嘴上占占便宜,但他今夜很烦,完全没有心情——
其实宁峦山根本不想睡在车里,奉业和乌牙虽然是伤号,但荆白雀在地宫里和人交手,出来又吃了罗摩道我一招,伤得也不轻,只是她不像乌牙痛就叫唤,也不像奉业伤得明显,一个人硬挺着。
但车是乌牙弄来的,总没理由让他和人换……
“你想得太多。”月下,荆白雀向他伸手。
“三十六陂不是西域三大势力之一,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连辆马车都找不到?”宁峦山拍开她的手,自己往上爬,嘴上话酸,眼睛却很亮,好像为她明白自己而心里甜蜜。
“西域弱肉强食,盯着我们的狼不少,当初三十六陂怎么打钱氏长安公府的主意,别人也就怎么打我们的主意,所以帮里的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只为一己之私贸然调配,可能会影响别的任务和计划,何况……”
她顿了顿,又是一口酒,宁峦山伸手将酒壶抢下来,凶巴巴像个大家长:“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过了一会,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小酒杯,自己在那里喝得滋味百倍,看得荆白雀直瞪眼,却只得他嘿嘿一笑,并叫他极其嚣张地拿出风干的肉脯诱惑她。
荆白雀别开脸,继续说:“……何况,他们只是我的下属我的兄弟,不是我的死士我的狗。”
宁峦山挑眉,俨然觉得新鲜,也感到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武力值强悍的荆白雀定然是那种话本小说里的男人婆,话少冷冰冰,是个独裁专制的大家长,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摒弃女儿的柔情细腻,且还有这个时代难得的平等意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把头发剃短,看起来可以跟天山玄铁比锋利的幽人,其实也不像个男人,更像一个充满力量和肌肉美感的女人。
当男人也不见得就事事好,他不禁笑了起来。
湖岸边,不少穿着西域长裙长裤,老弱参半的人正跪在月下,虔诚地点灯祈福,所谓的经声便是他们的祝告,宁峦山听不懂,却觉得和着那树上挂着的铃铛,内心十分平宁。
若他没猜错,这些颂词应该暗合气韵,习武修行之人会觉得格外静心,大抵上应与帝师阁那门据说能清心宁神的“涤荡浮尘咒”有异曲同工之妙。
荆白雀睁着眼,没有就地打坐,且还趁他分神,把他的肉脯掏了个干净。
“……”
“你注意点,你是煞星,怎么跟偷偷摸摸的乌牙一样。”宁峦山把她逮个正着。
马车里的乌牙翻了个身,在梦中打了个喷嚏。
荆白雀丝毫没觉得有问题:“‘煞’又不是指的打架,没准是雁过拔毛呢!”她用手肘顶了一下他,“你下次再藏点,宵夜算我一份。”
宁峦山满脸疑惑:“你自己为什么不藏?”
“……油。”荆白雀在他身上揩了揩,洁癖又犯了。
宁峦山捂着脸,嘤嘤控诉:“伦家还没到中年,你居然说我油,你品,你细品,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我前世可能是个风油精!”
“……”
“你想去水里凉快一下吗?”荆白雀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风油精又凉又爽,”宁峦山一边打胡乱说,一边正襟危坐,割裂中充斥着搞笑:“还有,我重申一下,我是旱鸭子,一会你救我,我怕我面对□□顶不住。”
“是吗?”
荆白雀忽然勾着宁峦山的脖子,往自己身边一拉,两人几乎脸贴着脸,连呼吸也紧密交缠。宁峦山眼底一愕,渐渐蕴出几分星光,随后星光被她倒映在瞳孔里的影子一惊,慢慢碎成无孔不入的心绪,钻进心里,他含笑着闭上眼帘,似乎想把心事藏起来。
淡淡的花香靠近,近得触及唇角,又让他想起了静夜里暗自绽放的白茉莉。
可就在这时,湖岸一片骚动,有个放灯的姑娘目视不清,坠到水中,沙漠里的旱鸭子比想象得更多,夜里水寒,她扑腾两下往下溺,宁峦山睁眼的同时感觉到耳旁一阵厉风,随后荆白雀不见了,再现身已渡水而去,伸手一捞,将那小姑娘公主抱在怀里。
宁峦山招手,心想,他现在可能是个柠檬精。
荆白雀把人放下,惊魂未定的姑娘被家中父母揽住,不断有人走过来对她致谢,还盛情地拉着她说话,就在宁峦山酸得快倒牙的时候,那只鸟顶着灼热的目光,又潇洒地飞了回来。
荆白雀想起点什么,淡淡地说:“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多虑了。”这话不用多言,她已经用实力证明,但宁峦山的视线依然粘在她脸上。
他忽然朝湖那边呀了一声,荆白雀下意识以为又出事,回头去看,但什么都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时,影子罩下来,宁峦山虚搭着肩,不怕死地贴过来,在她嘴角吻了一下,如愿地想:“现在是真香怪了。”
好像某人说过:漂亮的女人会骗人。
好像某人又说过:少管江湖人的事。
哎呀妈呀,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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