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一动不动抱着这个孩子,两手紧紧拥住身体,像母亲守护着自己的小孩。
随后,沉溺在透不过气的记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罗摩道我醒来,睁开眼睛,单纯无辜地望着她,她试了很多方法,软硬兼施,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
焉宁圣女说:“那夜我试探过无数次,尝试从情感突破,迂回引导,也采用过高压暴力的方法,可都碰了壁,他并不知道自己杀了人,而我也渐渐怀疑他没有说谎。”
事后来看,是人格的切换带来记忆的阻断,但对年轻的圣女来说,足够让她做不出准确的判断。
宁峦山问:“所以你放过了他?”
焉宁答道:“我由人及己,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年疏勒城破,我的母亲亲眼看到父亲被乱军一刀斩首,自此疯癫谵语,后来时有清醒,清醒时便会以那样稚子的目光看我,所以我心软了。”
“于是我背着他,到了库尔勒。”
“但我毕竟身为天城之主,又受百姓所托,不能因为一个人看起来单纯就深信不疑,所以在那里,我故意不告而别,实际暗中跟随观察,我发现他一路至龟兹,竟然都没有再行凶。”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别扭的复杂的表情:“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伪装,除非他就是那样的人。”
不只是规矩的行为,一路上同人打招呼的语气,偶尔施以援手的好心,和人谈话时的笑颜,都太过于自然,自然到没人觉得这是装出来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开朗热忱,温柔如风的人。
圣女抬眸,无奈地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想。”
“说来惭愧,我虽奉神,又自称神使,但我却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也猜过是某种病症,但我更深信他本性善良,只是被妖魔附体。”
宁峦山摇了摇头:“那你应该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那样的话你会带他回天城,以当时天城在西域的地位,你若要保他,无人敢置喙,他又怎会去雀离大寺,看来你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信徒。”
圣女神情很疲惫:“这世界上真的有神魔吗?”谁都可以这样问,唯独她不行。/apk/
宁峦山没有回答。/
身份和地位与背负的责任如天平两端的砝码,圣女可以在天城甚至信仰之内说一不二,却无法在界限之外任性妄为,带着犯下杀孽的嫌犯回到清净之地,那样恐怕无法再清净。那时的她年龄尚轻,阅历、本事、手段乃至心性都不如现在,要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太难。
她又继续说:“徘徊无定之下,我于龟兹秘密拜访了当时雀离大寺的圣僧施佛槿,东传佛教,我亦有所了解,本生故事中曾说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他们的门徒慈悲为怀,或许能在心里予我支持。”
“我们座谈一日一夜后,如我所料,圣僧也倾向于苦海回头,给他一次自证重生的机会,他看出我的为难,于是便有了圣女伏魔的故事,而我们立下盟约,引罗摩道我剃度出家,在雀离寺中修行,若他有一点行迹不端,则立死无赦。”
她翻然挥袖,眉宇间夹风带雪。
在那之后,他真的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不曾杀一人,伤一人,甚至因为智慧开明,慈悲为怀,且博闻强识,深谙经典而成为龟兹国师,深受爱戴。
“为了确保他真的‘洗心革面’,那数年间,我年年都会去龟兹看他,从开始的不放心,到怀疑,再到茫然,无奈,再到可惜和怜悯,年年如此,反倒成了我与他的业障。”
等到恍然大悟之时,那一颦一笑都印刻在脑海里,埋下的种子砰然生根发芽,在心海里肆无忌惮生长,不断攫取她的感情,但他们都是清修之人,生于冰雪长河,遥隔沙漠,终将归于万年寂寂。
如果真的能够六根清净就好了。
圣女转过脸来,看着宁峦山,脸上浮起一丝释然:“你解了我的惑,现在我知道了,他得了一种身不由己的病,一直以来他应该都在努力地压制内心的恶。”
宁峦山去摇了摇头,道:“可也证明了,他确实是开都河惨案的凶手。”
圣女呢喃:“……为什么会这样呢?”
佛说因果报应,又称兰因絮果,可他又种下什么因,才得这样的果,甚至害死了那么多人?她心里并不能彻底安心,午夜梦回之时,常常听到开都河上枉死之魂的哭声,如果自己给了罗摩道我机会,那谁来给他们机会?
就像宁峦山说的,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行者,奉神之心也没有那样虔诚,游离世俗之外,受万古风雪所覆的昆仑,也不过是另一种权利的体现,十多年前人少,还无从暴露,而如今,所有被利欲熏染的心,都爆发了出来!
而就在昨日知道了真相的她,甚至有一丝说不出的喜悦,需要靠意志力压抑,才让她不至于失态地表露——
那个大和尚啊,他没有杀于阗王子。
但她又无不悲哀地想:
那个少年啊,那么努力地想要治病,他也憎恨那样不堪的自己吧,才会明知自己镇守昆仑,依然铤而走险。
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向自己要呢?
她已经不再适合昆仑,适合天城,想要离开的心愈发明显。管他什么规矩,管他什么神谕,管他什么教条……
只想要自由和热烈的心。
可是已经没有了,没有了期待的理由,和想要一往无前的人。
圣女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风雪中,宁峦山幽幽的声音像神祗的低语,穿过乱流,将她拉回现实:“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心求死?并且一心想要死在你的手里么?”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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